一直想要就大选写几句话,反复涂改不成文章。然而看到大家写得这么好,而且真心喜欢大选后非常时期这里温暖向上的气氛,所以潜水员+新人也想跳出来说几句,和大家分享,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实际上过去几天一直出奇的平静,大概是因为我一贯善于用思考和从头再来的思考占满自己的时间精力,并借以抚平情绪的波澜。直到今天上班的路上,这么好的秋天,好得不像是真的,耳边传来NPR里的新闻,突然想要掉眼泪。
虽然Jun说反思也是一种arrogance,但我还是不能不反思,哪怕只是出于习惯。虽然我也认为大选的结果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在所难免——Obama八年社会大体左转,转身不及的的群众跟不上前行步伐落在后面,某个时候总总会爆发反弹和震荡,然而,我必须告诉自己我也能做些什么,才会心里好过一点。
我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够了解对面阵营的人。虽然网上华人支持Trump的风潮铺天盖地,但因为这些年交友狭窄,我的朋友圈里干干净净,身边的家人朋友几乎没有川粉。对于我,川粉虽然真实而且声势浩导,但他们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只存在于我再也不去的未名空间,我偶尔睡前看看分析他们的文章,对各种我所赞成的观点点点头(“一代华人歧视!崇尚威权主义!”),和身边配偶或者微信上的好友一起评论两句,说些让多少自己感觉良好的聪明话,就洗洗睡了。而华人川党之外的其他Trump支持者,我所知就更少。大选结果出来,我谈不上震惊,但确实感慨自己的局限——而我一直还以为就局限而言,我可以嘲笑那些Trump支持者呢,反过来看,既是傲慢,也是盲点。
Radiolab里面曾经有一期我非常喜欢的节目,叫做New Normal (
http://www.radiolab.org/story/update-new-normal/)。其中第二个故事,讲一个Oregon叫Silverton的小城,非常保守的深红人群,如何选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transgender的市长Stu Rasmussen。其实原因很简单,Stu是小城土生土长的居民,选他上台的人看着他出生长大念书工作参与公众活动,对于这些市民来说,他是邻居,是同事,是小时候一起放学鬼混的狐朋狗友。是的,市民们不喜欢他涂红指甲做隆胸手术穿七寸高跟鞋紧身裙开市政会议,但是,那只是他的一个特质而已。因为了解,所以宽容。实际上,西部小城的居民虽然保守,但他们同样热情、友善、抱团,在Stu宣誓入职前夕,一群来自堪萨斯的福音派教徒前来抗议,他们充满仇恨的标语激了Silverton的居民。于是当地居民为了支持Stu,男人纷纷穿着女性服装上街,与抗议者针锋相对。多年后Stu接受采访,说到这一节仍然声音哽咽,我听着也鼻子酸酸的。
但今天我再想到这个故事,才发现它对我也有警醒的意义。其实我对“对方阵营的人”,显然也同样缺乏耐心,不愿了解,只想打上非黑即白的标签。我和我的朋友家人说笑话嘲笑川党的时候,其实也正陷入自己所不齿的泥潭。是的,很多时候我确实觉得完全无法和来自火星的“那些人”交流,我依然不能忍耐传谣信谣的愚昧和偏激,但是这种态度和随之而来的做法,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另一方面,华人一向对参与公共事务不积极,这一次却高调支持Trump,甚至得到了一些比较主流媒体的重视。引发关注当然也不是坏事,但这也让我担心,会不会因此给他人留下一代华人都如何如何的印象,我不愿意脸谱化别人,也不愿意成为脸谱中的一员,尤其这个脸谱长得如此可憎。
大选结果如此让人失望,但我就算诅咒哭泣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接下来,怎么办?我想收起自己抖机灵的笑话和优越感,我想真诚不加判断地去了解和自己想法不同的人。我想要在自己的日常生活工作里更好地表达自己和帮助别人。譬如在我的学生里,会有黑人,会有拉美人,会有穆斯林,会有女生,会有玉米地红脖子农民的子女,也会有大陆的小留学生,我想要尽我所能帮他们学习知识,激发他们思考,当他们愿意分享的时候,聆听他们的需要和担忧,让他们觉得自己受到善待。我想要更加积极地参与到公众事务和政治活动里去——因为政治观点和性格的温和,我一直不太参与此类的活动,却总是在私下抱怨一下华人参政能力差对社会缺乏了解公众形象不好,但在今年投票的时候,我第一次想,也许下次可以做个志愿者?我不仅指参与华人的政治或者公众组织,更指那些与华人无关的组织和活动,只要我赞同他们的理念,为什么不加入进去,做点事,学习一下,认识了解更多的人,以及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以及华人群体?为自己赞同的信念努力,同时保持心灵和思想的开放和反思的能力,是让我每天早上起床拉开窗帘的动力。
今天下午走在校园里,突然想起十二年前深秋,我刚来美国一年多,完全沉浸在自身的喜怒哀乐里面,大选数票时,我在学校餐厅里看到电视里美国地图变红变蓝,对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一片茫然。回头看那个十一月的傍晚,以及那个如此局促无知完全屏蔽了外界一切事物的自己,才意识到从那天到现在,我已经走出如此之远。接下来所要做的,不过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