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入:CD流浪记(慢板――莫扎特如何安慰我们)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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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CD流浪记(慢板――莫扎特如何安慰我们)

Post by barb » 2005-03-14 20:20

(对不起啊,我大张旗鼓信誓旦旦的《CD流浪记》还没敲好,自己倒忍不住先倒一通感想出来,我会尽快敲好《我喜欢海顿》那篇的,你们别被我过分的但不一定正确的热情给误导了啊――当然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wink: 我把敲好的放在后面。)


激情、热情和傻笑――我匆匆忙忙的读后感

昨天我从当当网上订的书和碟到货了,其中有一本《CD流浪记》又脏又破,夹在茨威格、福斯特、菲茨杰拉德什么的书之间一点也不显眼,价钱也便宜,打了好几折,再加上是个我没听说过的作者,所以基本没放在心上。

订购这书的时候也有点偶然性,是看到了网上一位购买者的大力推荐,他说这书比同系列的李欧梵什么的写的要好多了。李欧梵那本我看过,觉得写的还可以,所以即便这书只有这么一条孤伶伶的推荐,我还是看在眼里,被牵动了购物神经。

回家时在班车上开始看,先看了第一篇,就是《CD流浪记》,写作者得了意外一笔稿费还是什么的钱,立刻就跑到台北去买CD,从白天买到天黑,逛遍了大小唱片店,在尘埃里把自己早看上的CD搬回家去,回家时风尘仆仆,抗着装满CD的大袋子,既没钱打车又没钱买烟,打电话让掀牌锬ν谐到恿嘶厝ツ?

我心想,妈妈咪呀,有这么个老公可真够倒霉的。

晚上回到家,因为先试了《费城》的电影原声CD,等着洗衣机洗衣服之余,又看了会努瑞耶夫和玛歌芳婷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把这本不起眼的书扔在了一边儿。直到今天早晨又拿起来。结果一下被吸引住了,简直着了迷。

我看的时候又翻回头看书的作者吕正惠的名字,以前确实没听说过,看他的描述好象是在大学里任教职的,是台湾人。我真该早点认识他呀,就像他那篇《贝多芬,你在想什么?》,他又崇拜又亲近地和贝多芬对话,称他为“你”。

先被震撼了一下的,是他写他的最爱的那篇,《我喜欢海顿》。就像他的标题一样,他表示对一个偶像的无边敬意时,也是很简洁和朴素的,完全不像我这个感情派,老是在某一分钟狂喜得直跳脚,没头没脑的像个花痴。

说到这儿想起来一小截昨天和Cathayan(我家pig)在MSN上的讨论。话题是从他先做了,后来我又要来做的心理测试上起来的。那个测试的主题是看你的性格有多少男性的成分和多少女性的成分,和一切无聊的性格测试一样,把爱读non-fiction、倾向于倾向而不是发表意见……的特征都归入女性范畴,所以Cathayan和我和大多数人,都得了女性气质的毛病。Cathayan当然一笑置之,我却很懊恼,因为老以为我是有些男性气质的。我跟Cathayan说,我是感情派,我期望我自己70%是感情,30%是理智,Cathayan说,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啊!我说为什么,你们那么理智的,根本体会不到激情、热情和狂喜,Cathayan说,在理智的基础上一样可以有激情、热情和傻笑,而且可以体会得更深刻(我还问他我目前是怎么样的比例,他说是50%对50%)。

随着近半年对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心得和体会,我不得不承认,他这话是对的。

而看这本《CD流浪记》,我立刻更深地体会到了这点,而且,我感觉到,这位吕正惠的行文、口吻、表达感情的方式和内在的那种宽阔的包容力,不偏不倚,正是我所追求和期盼看到的那种。

我对古典音乐,别说是欣赏者,连入门都谈不到,而且一直是从Wilde、《魂断威尼斯》、Ferrinelli那些电影里汲取断简残章,直到去年才听了第一场完整的现场音乐会。但是好象随着对舞蹈的喜爱,对音乐的渴求也越来越多,虽然没有刻意地买CD(我买的影碟已经够多的了,实在负担不了),但电视遥控器的常用键除了几个电影和播历史频道节目的频道以外,也常常被按到以古典音乐为主的音乐台。

以前听音乐时,最大的感受莫过于,电影、绘画、小说戏剧和舞蹈这几样,都太倚重于欣赏者个人的经历,搀杂了很多后天的东西,比如所受的教育、知识、价值观……等等,而音乐是直指人心的,更偏重于人先天的性格。我听过一首海顿的交响乐,就完全不喜欢,一点说不上原因。

现在看了吕正惠说海顿的这篇,我才明白,首先音乐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当然仍然要听凭自己从自己内心里去欣赏,而不是去听评论家的),其次,我之所以不喜欢海顿,可能就是太片面化太简单化,或者说太感情化地得出自己的结论了。当然,可能把海顿买齐了,买来各种版本,我也可能仍然不喜欢他,但那时,或者有可能得出建筑在理性之上的感情了。

所以,我觉得吕正惠的这本小书,最让我着迷的就是,他自己有一个宽阔的心胸,并在字里行间使得别人也变得心胸开阔,可以敞开胸襟去看这个音乐的世界,把自己变得很少,美畹氖澜缇捅浯罅恕?

另外,对于我,这本书真是最好的入门指南,因为他可以容纳的空间很大,所以他谈论的范围普遍到了几乎所有最著名的作曲家,还有我也越来越感兴趣的歌剧。同时,由于他那成千上万的CD,常常是每晚3数小时的聆听,对音乐家作品的熟悉和对音乐家生活背景的熟悉,和广播的同情心、理解力,常常让我

这个阅读者散发同样的感慨。我并不急于马上按着他的指引去买CD,我会慢慢地思考,选择几张我先从书里感兴趣的CD,然后再去感受。即便有和他的感受相悖的地方,我也很高兴,并且会一直让这本书陪伴着我,随时默默地和作者去讨论。

吕正惠说他自己是农家子弟,所以常常欣赏同样出身于农家的音乐家的质朴。这恰恰也是我所欣赏的。

同时,他是非常客观的,有一篇写歌剧《卡门》和《曼侬》的《痴情的男人往往害了女人》,既站在男性的立场又隔岸体会女性的情感,还不时有点淡淡的幽默感,我真是喜欢极了。

当然他的老婆还是挺值得同情的――他说他的CD已经把快把家人挤得没有落脚地了,走路都随时踢到,还要被他臭骂,而当他心血来潮干脆把某个阶段最得意的CD都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时,只好请老婆和儿子吃牛排谢罪。这个在旧社会好象叫玩物丧志,可是我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尤其是,在四五十岁,也并不打算再充满野心地奋斗到某一地位的时候,尤其是这样一个充满理解力的人。不过,我还是要庆幸,幸好我是在读这样一个人写的书,而不是这样一个人的老婆!:wink:

一本书,还没有从头看到尾就大发感想,充满崇拜,本来是我最不喜欢的。没想到我自己也落到这个窠臼,不过看了头几篇,尤其是看到那篇《谁能了解舒伯特》,我自己几乎要掉眼泪的时候,很难想像我会不再喜欢这个作者其他的文章。

那就让我再做一回感情派吧 :oo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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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流浪记》 作者:吕正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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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好一篇就在下面加一篇。)


我喜欢海顿

听古典音乐的人常常会被人问:你喜欢哪一个音乐家?回答这个问题颇费一番斟酌。如果你说是萧邦或柴可夫斯基,那可见你是小儿科,居然还停留在优美旋律的入门阶段。如果你提到贝多芬或巴赫,那就有点像吓唬人,哪用得着端出这么伟大的人物!况且听古典音乐而尚不能接受贝多芬和巴赫,怎么算得上乐迷?

你必须在这些“家喻户晓”的名字之外,煞有介事的提到另外一些头面人物,譬如瓦格纳、或者德彪西、或者舒曼等等,一方面让人莫测高深,另一方面也可以藉机讲出一、两番道理。如果你有勇气说出像史克里亚宾、西贝柳斯或者布鲁克纳的大名,并且还凑得出几句极抽象的赞美词,相信会得到极大的敬意。

碰到这样的机会,我一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每一个作曲家你都可以喜欢他的某一方面,并不一定要综合起来打总分,选出一个“最喜欢”的不可。不过,如果不要看得太严肃,这个游戏实在也不妨玩一玩。就这样,经过一、两年的思考,再加上最近的心情,我的回答是:我喜欢海顿。

提出这样的答案,说实在的,需要非常大、非常大的胆量,因为这比萧邦、柴可夫斯基更糟。这就譬如,当有人问你最喜欢哪一首流行歌,你完全没提到排行榜中的名字,而说是《绿岛小夜曲》或《今宵多珍重》,那也就够差了;而你却竟然还敢说是哪一首民谣、哪一首山歌!因为――海顿的音乐真是太“简单”了,在古典音乐中就如山歌、民谣一般,绝对的小儿科。

不过,我可不是开玩笑的,有事实为证:我花了八千块钱买了一套海顿交响曲全集,又花了八、九千块买了一套匈牙利版的海顿弦乐四重奏全集,还花了近四千元买了一套俄国版的海顿钢琴奏鸣曲全集。此外,诸如他的钢琴三重奏、弥撒曲以及歌剧,我也都买了一整套。当我凑足了六千元,一口气买了海顿一套八种歌剧,潘光哲只有一句评语:你犭肖的(那字儿左反犬又“肖”,我不认识,好象有点“烧得慌”的意思)!但是,我“毫无愧色”。海顿值得我为他买两百多张的CD,而且,将来还要继续买下去。

如果你完全瞧不起海顿,那么,我可以教你一种佩服他的方法。你不要老是听《惊愕交响曲》、《时钟交响曲》、《皇帝四重奏》或者《小喇叭协奏曲》这些少数名作。你应该一口气听六首(至少也要三首),譬如作品七十六的六首四重奏,或者两组《伦敦交响曲》(每组六首)每次只需三小时,包准你对海顿会开始肃然起敬。

你听了第一首,可能还是会认为没什么,其实那可不简单:像交响曲、四重奏这种复杂的大形式,海顿处理其他易如反掌折枝,而且旋律优美、单纯、愉快而优雅。但是,更不简单的是:他的第二首虽然风格依旧,花样却翻了个新;而第三首又是另一个样,第四首又不同,第五首、第六首他竟然还有余力变样剪裁。他在一组六首作品中腾挪变化的能力,我觉得只有巴赫六首《布兰登堡协奏曲》可以比拟。只一首、一首零星地听海顿的少数名作,无论如何也无法了解海顿无穷无尽的创造力。

但是,我佩服的并不只是海顿的创造力,而是与这种创造力密切结合的“生命形式”。每次想起海顿的一生,我总会兴起“高山仰止”的心情。

海顿生长于奥地利的边境小城,父亲只是一个车轮匠。由于嗓音优美,很幸运地被选进维也纳圣史提芬大教堂唱诗班(维也纳儿童合唱团前身)。十七岁时变声,被赶出唱诗班,从此在维也纳流浪。九年之间,他想尽办法糊口,也找各种机会学习,二十六岁才找到第一份固定工作。我难以想象海顿在十七岁到二十六岁之间受尽了多少苦、咬紧了多少次牙,我怎么也想不出他煎熬下去的方法。

二十九岁时,海顿开始当匈牙利斯特哈吉王府的宫廷乐长(前几年只当副乐长),实际负责乐团工作达二十九年(至一七九零年)。他需要管理团员的生活,训练团员的技术、排练演奏各种曲子和歌剧、应付亲王私人癖好的作曲要求,同时还要忍受自己太太的胡闹(海顿太太是有名的悍妇)。他长期远离音乐中心维也纳,关闭在匈牙利自我摸索。在与世隔绝中不知作了多少曲子,然后在二十多年后发现欧洲各国都在演奏他的曲子了。

海顿从一个默默无名的车轮匠之子,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从不知煎熬苦练为何物,心中也许没有所谓的奋斗的概念,也没有竞争、嫉妒、排挤、陷害,只是默默地,不断地工作,三十年如一日,就这样,在五、六十岁之间、不知不觉成了欧洲最著名的音乐家。

但是,这还不是海顿生命最大的奇迹。他在五十八岁时离开亲王府,此后又活了十九年(七十七岁去世)。他一生最好的作品都是在他的“余生”之中完成的,包括:最后十二首交响曲、最后六首四重奏、最后六首弥撒曲,以及两部神剧。如果说人的一生有高低起伏,而高潮大都是在中年,或中年即将进入老年之际,海顿生命的高潮却在五十八岁至七十一岁之间。海顿艺术生命的创造力是在他生命临近终点时达到最高峰;别人的一生是抛物线,有相当长的下降阶段,而海顿却一直往上升,近死而方休,这样的一生真是无限的完善,令人嫉妒。

当我听贝多芬时,贝多芬一直在教我:要奋斗,要奋斗,不能泄气。当我听布拉姆斯时,布拉姆斯仿佛在说:寂寞痛苦吗?本来就是这样,要忍,要熬啊。当我听舒伯特时,又好像听他倾诉埋藏在心底的难以言说的孤苦。可是,当我听海顿时,海顿什么道理也没讲,我所感受到的只是绵绵细细、生生不已的生机,永远鲜活、清新、自然,而又变动不居。两、三小时后,我好象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不自觉地会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想站起来走动走动。

五十八岁时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海顿,不顾年轻的莫扎特(当时三十四岁,次年去世)的苦劝,决定远渡重洋到英国去。对于这次的海行,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

“我全程都待在甲板上,凝视着海洋这个巨兽。风平浪静时,我一点也不怕。但当吹起强风,每分钟都越来越强,看到激烈的海浪打击着,就越来越紧张,有点不知所措。但我还是克服,安然抵达目的地,而且没有晕船。”

话说得非常平实,但自信在其中,虽然年纪老大,但还是保存了孩子般的兴奋。这就是海顿的“生命形式”,是他的艺术力量的来源。这样的海顿让我心仪不已,我喜欢海顿。



谁能了解舒伯特

舒伯特在一七九七年一月三十一日来到了这个人世间,马上就要满两百年了。但他在人间的生活却只有三十一年又十个月多一点,他离开的时候是一八二八年十月十九日下午三点。对我来讲,虽然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但他却是我最喜欢的朋友之一。今天晚上我喝了许多酒,沉沉地睡了一阵,醒来后再也睡不着,突然很想念他。

初中的时候上音乐课,唱过一首《野玫瑰》,我不很喜欢这首歌,却记得是“舒伯特作曲”,就这样,我知道有舒伯特这个人。好象是高一的时候,又教了一首《菩提树》,我很喜欢,还记得歌词第一句是:井旁边大门前面,有一棵菩提树……,但是,我知道舒伯特是一个“大音乐家”却是在读高三时。一个同学教我听古典音乐,入门曲之一就是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有几年的时间我最喜欢听这首曲子,旋律极其优美,有一种很奇特的哀愁,我屡听不厌。

几年之后,有一个朋友拿他的《冬之旅》的原版唱片录成录音带,连同一份完整的中文歌词翻译送给我。一天晚上闲来无事,我仔细对着歌词听了一遍。到现在为止,《冬之旅》我就只听过这一遍。我听到最后的两、三首,感到浑身发冷,心里非常难受。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绝望的曲子――一直到现在。从此以后,不管心情多么的坏,我都坚决不听《冬之旅》。但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想多知道舒伯特这个人。

后来我是这样了解舒伯特的:他游荡在维也纳的“边缘”,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他喜欢读诗,读完就谱成曲子,一天可以作好几首。他为人内向、羞怯,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但他的朋友却都喜欢这些歌曲,聚会的时候,大家朗诵一些诗作,演奏一些音乐,然后就唱他的曲子,他们的生活都不太宽裕,但日子过得还满快乐的。这个十九世纪初存在于维也纳的“舒伯特党”,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现代社会最初出现的“波希米亚艺术家”(我们可以在普契尼的歌剧《波希米亚人》看到这种艺术家的具体生活)。

好了,既然我已经得到了舒伯特的“形象”,就可以继续听他的作品了。那时候,我认为最足以代表“流浪艺术家”舒伯特的,是G大调弦乐四重奏(第十五号),和C大调弦乐五重奏。我觉得,这是把“漂泊感”写得最有深度的艺术作品,跟他比起来,赫塞的小说实在是太浅薄了。我相信,一般人大都会把“流浪”弄得过分伤感,只有舒伯特这个真正的“波希米亚艺术家”能够把“流浪”哲学化,让“流浪”变得既庄严而又崇高,还具有一点悲剧性。

但是,如果舒伯特“仅止于如此”,我还不会那么喜欢他。我买了一盒肯普夫弹的舒伯特的钢琴奏鸣曲全集,供在架子上,一、两年没动过。有一天我非常疲累,随便放了一张,躺在沙发上听着逐渐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让一阵旋律惊醒,我突然觉得,舒伯特好象在对我讲什么话,我怔怔忡忡的听了好一阵,不觉在心中叫了起来:哎呀!我好象还不了解舒伯特。

此后一个月,我几乎每天听舒伯特的钢琴奏鸣曲,而且一听可以联系两、三个小时。我还大量搜集这些奏鸣曲的各种演奏,如史纳贝尔、李赫特、布伦德尔、鲁普、阿胥肯那吉、席夫所弹的,甚至连东德Zechin、匈牙利Jando的也买。在更深人静时,我放弃贝多芬和舒伯特的四重奏,也无心再听布拉姆斯的室内乐,就只选择舒伯特的奏鸣曲为伴。听这些曲子时没有什么压力,琴声一直流泻下去,而不知不觉,“参横斗转”,就到了三、四点,我也可以睡觉了。就这样,舒伯特成为我的好朋友。

要怎么样来形容舒伯特的奏鸣曲呢?一般而言,钢琴是最适宜“倾诉”了,(你能想象使用庞大的官弦乐团来“倾诉”吗?)但是,真正知道如何“倾诉”的,那就非舒伯特莫属了。你觉得萧邦在对你“倾诉”吗?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认为萧邦是在“表演”――表演他的伤感,我会觉得很腻(他很像一个绝世美女,在大庭广众间“羞怯怯”地展现她的美貌)。而舒伯特就不是,他在众人面前一向就没信心,他没什么机会讲话,他想讲话就作曲。当他用钢琴讲话的时候,他讲得极自然,他“倾心而谈”。

舒伯特想跟人说“什么”呢?我觉得他有一种奇怪的悲痛,我一直不了解他“晚年”怎么搞的,怎么会搞出《冬之旅》那种“惨不忍听”的东西?我在夹缝中不断地寻找,逐渐有了苗头,我相信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我再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二十五岁时得了“梅毒”。一个常常寻花问柳的好朋友有时带他一起去,朋友一直没事,而他却感染到“梅毒”――在当时是不治之症――你能相信吗?而且,就在他首次病发,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人生的种种希望刚好正面向他而来。维也纳人逐渐认识他的才华,他正要出人头地,而且他得到平生第一次有回报的爱情;一个漂泊大半辈子、从来不敢有任何“奢望”的谦卑的舒伯特,发现他竟然走到世界上来了――就在这么欣喜的时刻,他“愕然”发现,他得了梅毒,随时会死,一切都完了――上帝跟他开了一个非常恶意、简直是撒旦式的玩笑。

除了著名的B小调交响曲,舒伯特一生还有许许多多的“未完成”作曲,譬如只写一乐章的C小调弦乐四重奏,以及F小调(D.625)、C大调(D.840)钢琴奏鸣曲。每次在这些作品煞然中断时,我都会有一种强烈的不满足。我极偏爱F小调奏鸣曲,当琴声戛然而止时我尤其难过,心里一直在问:舒伯特,你下面想说什么?

但是,舒伯特就这样走了。根据官方的记录,“遗产”如下:

“三件外套,三件短夹克,十条长裤,九件短上衣。一顶帽子,五双鞋,两双靴子,四件衬衫,九条领巾及手帕。十三双袜子,一张床单,两床被子。一条床垫,一张鹅绒外罩,一条床罩。”

“除了一叠老旧的乐谱原稿外……没有发现任何多余物品。”

但是,我心里却想起刻在舒伯特墓上的一句话:

“死亡在这里埋藏了丰沛的才能与更美好的希望”。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寂寞难诉、痛苦无依的时候找上舒伯特,然而,又有谁真正了解那个写下《冬之旅》、极端绝望、最后悲惨而死的舒伯特呢?我们应该对舒伯特怀着深深的悼念,而不是热热闹闹地庆祝他的两百年生日。



寻找巴赫

有些音乐家你喜欢,可以谈个十天八夜;有些音乐家你听得不多,没什么好说的;另有一种音乐家你极常听,可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种人我只“碰到”过一个,就是巴赫――所谓的“西方近代音乐之父”。

巴赫的部分作品我极常听,譬如:布兰登堡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管弦组曲、无伴奏小提琴或大提琴曲、平均律及其他钢琴曲(应该说大键琴曲,不过目前我还只听钢琴版)。但就他个人及他那个时代而言,更重要的是管风琴曲和宗教音乐,而这些我都很少听,我所“认识”的巴赫,不但“偏”,而且极不完整,连随便谈一谈都没有资格。

我有一个朋友有一阵子常出入我家,看我常放巴赫,有一次忍不住批评说:这种音乐满单调的。这种话真是“大外行”,该打屁股。就说布兰登堡协奏曲好了,巴赫原本的乐队编制跟现在比起来实在是小儿科,但有限的乐手他却可以应用得出神入化,巧妙难言,音乐又极好听。要说这种作品“单调”,那世界上就没有好音乐了。

再谈到他那两组无伴奏小提琴曲和大提琴曲,大陆有一本介绍唱片的书是这样写的:小提琴独奏两个多小时,恐怕许多人会觉得沉闷,假如你没有纯粹的、不夹杂其他活动的整块时间可用来认真听音乐的话,我劝你还是别理会这类唱片,哪怕别人把它抬举得多么高……作者是颇有名气的小说家,但我要怀疑他的音乐修养。巴赫的无伴奏,比贝多芬的许许多多的各种奏鸣曲――请恕我用这样的比较方式――都还耐听。

巴洛克时代的器乐曲,听起来好象都差不多,一千首也等于一首。但是,你听过巴赫,再听维瓦第,就会知道维瓦第有多简单,他的《四季》我只从头到尾听过两次。据说斯特拉文斯基很瞧不起维瓦第,认为他一辈子都在不断地重复,这话是有一点道理。又如亨德尔,不论他的合唱曲有多伟大,他的器乐曲,除《皇家烟火乐》和《水上音乐》外,其他的作品(如大协奏曲和管风琴协奏曲)跟巴赫来比,真的只能说是“小巫”。

你只要常听,并多作比较(无意间的,不是有意进行),就会体会到,单就器乐曲而论,巴赫就有多么了不起。老实说,我可以“很容易”地在深夜枯坐两小时,只听无伴奏或平均律,对其他的作曲家就不常能够这样了。

巴赫为什么这么“伟大”,这个问题我曾想过。要说巴赫这个人的“性格”,从现在的观点来看,实在一点也不“出奇”,他就是一天到晚不停地忙碌,不停地生活,以便有较好的收入,一直到得了莱比锡大教堂管风琴师的位置才停止。要说他一生的大事,除了换工作、丧妻再娶,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他很少走出他工作的那些区域,不像亨德尔那样“周游列国”;从莱比锡到柏林去看望在那里任职的儿子,在他的生活里已是难得一见的“远行”了。

有一本巴赫传,对巴赫的“描写”真是有趣,值得转述。作者说:

“巴赫的男性机能很健全、活泼,他遵守路德派的教义:每星期和太太作爱两次。他从来不使安娜・马格蕾娜(巴赫第二个太太)独守空门。实际上,他的娇妻不停地怀孕,结果养了十三个小孩。”

作者还说,贝多芬就因为没有好好地处理性欲问题,他的音乐才会急剧亢奋,并突然屈折而下降。而巴赫的两次婚姻都美满、幸福,因此他的音乐稳定而平静。

这种弗洛伊德式的“怪论”是否可信,当然要加以推敲。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证明巴赫是一个传统式的“正常男人”,不能以现代流行的“浪漫自我”的方式来看待。

作为一个艺术家,巴赫也不是现代意义的“浪漫主义”个人,他是个Artist,也就是说:技艺家,传统意义的Art,首先就要讲究技艺,在这方面,巴赫是最杰出。他是当时欧洲最好的管风琴师之一,不但演奏极其高明,还深谙管风琴制造之道。他还会演奏许多乐器,至少他演奏小提琴和大键琴都有相当水准。年轻时他为了增进自己的技艺,可以走百里路去听一位前辈管风琴师的演奏。他是一个孜孜不倦的技艺追求者,但绝对不是现代意义的“形式主义者”。他的平均律和无伴奏作品,原始“创作”目的都是为了教导人熟练乐器,但现在没有人敢说,这不是“艺术作品”。

现代社会实在太复杂,现代人大都有些不同程度的神经质,以至于太重视自我,太强调个性。我到现代都会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从来就没有看过像我祖母那么“祥和”的人。在她死前不久,她“非常平常”(好象她说的是吃饭、睡觉一类的事)地跟我们说,她“回去以后”,我们要如何如何的。我觉得现代艺术家就是现代人的“代表”,他们都是“有问题的个人”,每个人都在焦灼地寻找“意义”,每个人都力求“不要发疯”,或者“努力发疯”,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据说古尔德演奏的巴赫可以医疗精神病,这是在推崇古尔德。其实应该说,巴赫可以让我们焦躁的心暂时回复平静。是我们自己“有问题”,所以我们听贝多芬、听舒伯特,是在“寻求”知音、寻求共鸣,而我们听巴赫,大概是为了“找到平静”,这也许是我深夜可以长久听巴赫的原因罢。



贝多芬,你在想什么?

前几天深夜里,我重听你的三十一号奏鸣曲。第三乐章开头的几个音突然在我心头引发奇异的感受,我不知不觉地聚精会神听完整个三、四乐章(这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乐章)。那时候我已非常疲累,但一点也不想睡。我拿出另一个演奏,又听了一遍,之后,我抗拒自己浓厚的睡意,又听了第三种演奏,然后才熄灯就寝。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着这个乐章――不,一直在想着你。自从听古典音乐以来,我一直崇拜着你(谁能不崇拜你呢?),但是这是第一次,我突然深深地同情你。以前听你的作品,不是自以为听“懂”了,就是知道自己不懂。这一次却不一样,我知道我纯是感动和迷惘,你有一种不知道怎么说明的痛苦,而后你用一种无法想象的方式去克服,去超越。我知道你深心中那种痛苦的强度,但是我不知你为什么会那么痛苦。我很想像一个知心多年的好朋友那样对你说:贝多芬,你不要再忍受了好不好,说出来给我听听看。

我本应称你为“大师”,但是在我们这里,这个称呼用得太滥、太俗了,我不忍拿来加在你头上。但是你的确是我的大师,是我据以奋斗、可以抬头仰望的大师。现在,在崇拜之余,我突然发觉你也是“人”,是一个让人膜拜、崇敬,同时也可以让人了解、同情的人,你仍然是大师,但对我而言,是一个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大师。那么,就允许我以最普通的“你”来称呼罢。我想“倾诉”我对于你的怜悯,假如可能,我想安慰你。正是因为这样,你已成为我的另一种大师了。

你有一个非常不幸的童年,你的父亲常常喝醉酒,责骂你,鞭打你,希望你成为另一个莫扎特,你小小的年纪就要负载着父亲一生失意所投射出来的过大希望的全部重负。十六岁时家中唯一能抚慰你的目前去世了,你成为一家之主,照养着已成废人的父亲,还有两个弟弟。备受虐待的小孩,被迫承担的小家长,在别人意志早被摧毁,然而却孕育出现代音乐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人物,谁能相信呢?

然而,在你的一生中,这只是最小的灾难。从二十八岁到三十一岁之间,你经常受耳聋的威胁,有一度写下遗书,准备自杀。我相信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你所忍受的煎熬和痛苦,更没有人可以知道,你为什么奇迹式的没有自杀。接着你就写出了英雄交响曲、热情奏鸣曲和命运交响曲。这种充满着奇异激情和旺盛斗志的作品,常常让我想起心碎而绝望的海林根特遗书。我不信任何宗教,但我要说,你是神迹,是天启,照彻着我们沉入幽暗深渊的脆弱心灵,让我们懂得什么才叫做“坚强”。

(我有一个平生至交,得了绝症,挣扎着求活。有一天,他写信告诉我,他再也无法“忍受”你的音乐。接信的当天,我喝得半醉,不自禁地痛哭失声。不久他就死了,我至今无法忘怀。)

不过,贝多芬,听音乐的人谁不知道你的奋斗意志和英雄形象呢――但我相信了解你的人还不多。当我十几年前开始听你晚期弦乐四重奏时,我真是大吃一惊――这是贝多芬吗?我充满疑惑,但崇敬之情有增无已。后来我告诉自己:你已奋斗大半生,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此生了无遗憾,因此可以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宁静地坐在屋檐下,望着天边的夕阳,冷默地回顾着人生。我常常听着这些作品中的慢板,咀嚼你的“老人”滋味,自以为是在深刻地体会人生。

然而,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当我第一次听懂你的三十一号奏鸣曲以后,我突然醒悟到,我必须重新“反省”你的一生,我以前并没有真正了解你。

贝多芬,我告诉你我这几天在想什么。你知道,每个人都在猜测,谁是你所说的“永恒的恋人”。然而,这是关键吗?也许大家都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你从来没有得到爱情,英雄如你,感情也需要有所寄托啊!大家也知道,晚年你争得了侄子卡尔的监护权,并且在你的“照顾”下,卡尔想要自杀。批评家说,你是一个很坏的监护人,卡尔无法忍受你这个伯父。以你喜怒无常的个性,你当然不会是好“父亲”。但是,别人大概都忘了,你非常“喜爱”这个侄儿,在不成材的卡尔身上倾注了无限的亲情。谁都忘记了,你这个别人不敢仰望的英雄,在年龄老大、爱情落空之后,也需要最平凡的亲情。卡尔为了逃脱你而想自杀,你为之心碎,为之心死,从此以后,你变成完全的孤独。在一般人的眼中,这种打击如何跟海林根特事件相提并论呢?然而他们(包括以前的我)完全错了。只有到卡尔以自杀来抗议你的过度关爱时,你才彻底绝望,我相信你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贝多芬,在三十一号奏鸣曲的三、四乐章中,你一开始好象茫无头绪,这边一个音,那边一个音地漫无目的地敲着,逐渐就形成一个极度哀伤的旋律,说真的,我仿佛听见你在哭。但是,你又忍住了,转成一个庄严的赋格,仿佛告诉我们说,像我这样历经艰苦与孤独的老人怎么可以哭。然而,哀伤的旋律又出现了,而且转成悲痛,这次是“长歌当泣”。但是,那个“泣”的旋律竟然逐渐又化成赋格,并且转回原来的赋格旋律,而且声音一直往上扬。最后的那个乐段我实在不知怎么形容,我只能说那是“见”到上帝时的至福。贝多芬,这怎么可能呢?年百微十时毫已经变成神了吗?

然而,贝多芬,更让我“难以为怀”的是:我突然想起,你晚年根本听不到你自己所写的音乐。你难道就不会想到要听自己的“心声”吗?就像我们重读自己的文章一样。当我想到,你完全听不到自己,同时也想到你因耳聋而跟世界完全隔绝,我心就如海潮一般,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怜悯与震颤,神一般的贝多芬,多么值得我们凡人同情啊!

大师呀!你绝对是我们的大师,你为我们凡人承受了绝对的孤独。



寂寞的“英雄”贝多芬

一八零二年夏天,三十二岁的音乐家贝多芬突然萌生了自杀的念头,给他的两个弟弟写了一封遗书,遗书中说:

“啊!你们都认为我恶毒、固执,而不合群,这种误解何其之深!你们又岂知促使我如此的秘密原因。自幼,我心中对善意充满亲切之情,也倾心于完成伟业。但,试想,已六年之久,我承受着无望的折磨……我岂能对人说:‘请大声喊,因为我耳聋。’”

一个音乐家面临耳聋的命运,这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如果我们知道贝多芬的成长历程,就更能够了解即将进入盛年的贝多芬,在确定自己已得了不治的耳聋之症时那种痛不欲生的心情。

贝多芬的童年是非常不快乐的,他的父亲性好酗酒,喝完了酒就打、骂家中的太太、小孩,使家中充满了愁云惨雾。他的父亲听到音乐神童莫扎特的故事以后,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像莫扎特一样名扬世界(贝多芬只比莫扎特晚生十四年),就要求贝多芬不断地苦练钢琴。但他的教育不得法,粗暴蛮横,让贝多芬非常痛苦。

母亲的和蔼、慈爱是贝多芬童年最大的安慰,但很不幸,母亲却在他十六岁时就去世了。在这之前三年,贝多芬已经开始在他的家乡波恩的宫廷中担任乐师,担负起养家的责任(父亲整天烂醉如泥)。母亲过世以后,他实际上已成为一家之长,照顾着家中的两个弟弟。

但贝多芬并没有被这样恶劣的家庭环境所击倒。他具有非凡的音乐才气,又肯认真学习,他的才能早就被波恩的人所知道。他也想早日离开波恩到音乐之都维也纳去闯天下,以便学到更多的音乐知识,也希望能够早一点出人头地。

二十二岁的时候,贝多芬终于来到梦寐已久的维也纳。他的钢琴演奏技巧令人惊叹,他以前所作的曲子也博得人们的欣赏,维也纳一些喜好音乐的贵族开始支持他,他终于在维也纳立定脚跟。他的新作品源源不断地出现,人们渐渐认识到,他可能是莫扎特和海顿的最优秀的后继者。

然而,就在他逐渐成为维也纳最耀眼的新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耳朵好象有点问题。一个音乐家的耳朵有问题,这还得了!他只好瞒着人们偷偷地医治。但是,情况越来越严重,终于到了不得不接受终生耳聋的残酷事实。以后怎么办?还能演奏吗?还能作曲吗?以前的奋斗不是要付之流水了吗?为什么要在痛苦的童年、少年期后,凭着努力终于克服困境,享受一点人生的美好和希望的时候,却一切又都要破灭了呢?

这就是贝多芬在三十二岁那年写下那封著名的遗书的整个背景。只有在这个大背景下,我们才能了解他那时候的绝望心情。

然而,贝多芬是击不倒的,就像冲击满痛苦的成长期不会妨碍他、反而更能激励他一样;耳聋的噩运也没有打败他,他熬过来了,他没有自杀。从此以后十年,他那坚强不屈的意志,他那丰沛的生命力,源源不绝地奔流而出,完成了许许多多的不朽之作。

最能够代表贝多芬这种精神的,是他的《英雄交响曲》和《命运交响曲》。这两首交响曲都充满着激情与魄力,从头到尾扣人心弦,令人既感动,又肃然起敬。人类可以凭着英雄般的意志,克服一重又一重的难关,最后高奏凯歌,达到人类尊严的顶峰;像这样的音乐,只有贝多芬一个人才写得出来。

然而,英雄般的贝多芬虽然打不倒,但却是寂寞的。由于耳聋,他的脾气变得暴躁、易怒而多疑,很难跟人相处。又因为从小家境困窘,他对金钱斤斤计较,与人交往也就处处设防。最重要的,他对爱情充满了向往,但他的追求却一再落空。

他跟好几位女性有过恋爱,有的甚至谈及婚嫁,但是,由于当时音乐家的社会地位还不高,经济不稳定,再加上贝多芬脾气怪异,极难相处,最后总是不了了之(常常是女方家长反对)。贝多芬死后,人们在他的文件中发现了写给“不朽的爱人”的三封情书,其中有一封说:

“我的不朽的爱人啊,我在悲喜交错中想着,幸运是否会造访我们,我一边想着,一边等待着。我能否和你生活在一起?还是没有了你,而不得不孤独地度过余生?”

我们到现在还无法断定,这位“不朽的爱人”到底是哪一个女性,但从上面的话可以看出贝多芬对于爱情的渴望;我们当然也可以从最后的落空去想象贝多芬一辈子的孤独、寂寞。

贝多芬四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弟弟卡尔去世,留下一个九岁的孩子让他抚养。贝多芬把他全部的热情都转移到这个侄子身上。因为怕品德不好的母亲影响到小孩,贝多芬诉诸法律,要求剥夺侄子母亲的抚养权。最后他胜利了,可以独自教养小孩。然而,贝多芬实在不是个好“父亲”,他的“爱”所得到的却是侄子的“恨”。侄子最后离家出走,并且企图自杀。

领养的失败和侄子的自杀给了贝多芬最后的打击,他终于知道,他这一辈子再也得不到爱情与亲情。从此以后,“英雄”的贝多芬逐渐变成“哲学家”贝多芬。他晚年的音乐具有一种极为特异的“冥思”性格,好象奋斗了一辈子的英雄在死亡逐渐逼近时,反省自己的一生,对于过去的一切,“无怨无悔”,对于即将面对的死亡,“不忧不惧”。他晚年所写的五首弦乐四重奏,是呈现了“寂寞的哲学家”的贝多芬面貌的最高代表作,正如中年的《英雄》与《命运》代表了永不屈服的贝多芬一样。

一八二七年贝多芬去世,享年五十七岁。按照他的朋友的描写,他临终前的情景是这样的:他在床上昏迷不醒,突然一道闪电与巨雷,室内照得通明……贝多芬睁开双眼,举起右手,目光向上注视,似乎在说,我蔑视你,可恶的暴力!又好象是一位大无畏的将军,向着疲乏的士兵们大呼,战士们,前进!胜利是我们的。



倾听流水与森林的声音
――西贝柳斯与布鲁克纳的孤独形象

听过布拉姆斯第一号交响曲的人,一定会对第四乐章开头出现的法国号旋律印象深刻。在前面三个乐章中,我们一直被布拉姆斯内心幽峭、郁结的痛苦挣扎所萦绕,仿佛陷入一个漫长而不知终止的梦魇里。这突如其来的高昂、轩昂的长长的法国号乐段,好象天国来的启示一般,响彻云霄,把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同时把我们引入欢乐的凯歌。

布拉姆斯生长于北德的农业区,其中有着大片的、适于狩猎的森林。有人形容,这个法国号乐段,源于狩猎者在清晨的北德森林中所吹动的号角,这号角在凛冽清新的空气中响动,带来一整天的奔驰的欲望。

从布拉姆斯的四首交响曲来看,布拉姆斯无疑是喜欢山的,山的声响和形象和他的孤独融会在一起。但是,在我看来,还有比布拉姆斯更爱山的音乐家。我曾经很仔细地聆听布鲁克纳的第七、第八交响曲,和西贝柳斯的四、五、六、七交响曲,我以为我听出他们内心的声音:西贝柳斯在北国森林变幻不定的风声中找到了自我,而布鲁克纳则把自己融入高山、深谷的各种流水声中,流水的声响成为他欢乐的源泉。

西贝柳斯和布鲁克纳,如果和马勒相比,都是“笨拙”的配器者。马勒的管弦乐众音齐鸣,绚烂至极,配上忧郁动人的旋律,简直倾倒众生。西贝柳斯和布鲁克纳几乎全以弦乐主导,大段的弦乐合奏,加上变化不定的旋律线,让你只听到灰糊糊的一片单调音响,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哑”了嗓子,唱不出内心的喜怒哀乐。

然而,不是的,他们的声音极其特殊,需要你仔细去聆听。在我最痛苦、孤独而无告的时候,我每天守着西贝柳斯,我渐渐听出各种风声:那是在北国,冰雪覆盖的大片原始森林,细细的风吹于其上,声音短促而细微;继而风势悠长,众树曼吟;接着狂风大作,整片林木随之振动;然后风静树止,天地悄然。

西贝柳斯独自漫步于冰原森林中,有时从头到尾只听到细碎的风声,那声音不成曲调,也无雄音壮语,不像啜泣,也不像心碎,凄清无比。每次听完这首第四交响曲,我都要怅然良久,想向西贝柳斯说:你怎么受得了。但在第五交响曲中,万木在狂风中舞动,天地为之低昂,而我独尊其中。乐曲既终,我长舒一口气,很高兴西贝柳斯暂得于自我。

但我最佩服而心折的是第七交响曲。始则风势细微,万木微动;然后,风势稍急,林叶长吟;此后缓、急相济,每次长风将作,风势即停。如此反复而渐增渐大,最后一团旋风掠过万木树梢;万叶齐鸣,戛然即止。这首交响曲只需二十余分钟,我从头到尾屏息以听。乐音一停,我常会想起西贝柳斯冷肃而傲然的光头,叹一口气,想起自己虽然微秃,但还差得远呢!

布鲁克纳晚年也是光头的,但比起西贝柳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即使穿着最庄严的礼服时,也显得呆拙得很,仿佛宽大的礼服根本不适合,最好穿上粗布大衫。他的音乐也是这样,一点聪明、华丽相都没有。不过,就像他的“呆笨相”久看之后有一种朴素的庄严感,他的音乐在久听之后也会让人感到厚重而虔诚。他的音乐,用一个乐评家的话来说,从质朴的山中牧歌转变为一种简单而崇高的大自然礼赞。

他的第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就像发源于深山中的涧溪,历经艰难险阻之后,终于发展成丰沛澎湃的长河。我第一次听到结尾处那种山洪爆发似的巨大声响时,为之感动不已,心想:这糟老头子心中如此巨壑,真是小看他了。

第八交响曲的第一乐章,我一口气重复听三遍,第一遍觉得好象不太像一条河,第二遍河的蜿蜒、奔腾宛然可寻,第三遍我闭着眼睛倾听,一条大河始终在我脑际萦绕,清晰得很。有时潺潺、有时澎湃,有时悠绵长吟,但始终庄严无比。

接下来是一个类似舞曲的乐章,听不到两分钟,我就感到河水宛如在我心中跳跃,充满了欢乐;到了中段的缓板,我又觉得水波在阳光中闪烁,生机淋漓;然后又回到舞曲节奏,继续跳跃不已。

乐章既终,我忍不住关掉音响,穿上厚重的衣服,跟太太说,我想出去走一下。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太太以为我发疯了。我走出大门,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缓步于冷清的校园中,但脑海中却一直回旋着那欢乐的舞曲旋律。



闲谈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是一个很难谈论的作曲家,他的许多旋律,如三大芭蕾、第一钢琴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弦乐小夜曲、一八一二年序曲、斯拉夫进行曲、第一弦乐四重奏,以及悲怆交响曲的某些片段,都已独立成通俗名曲,许许多多的人耳熟能详,却未必知道是柴可夫斯基作的。也有不少人因这些著名旋律而喜欢柴可夫斯基,但极少用心听完整首大曲子。

正因为柴可夫斯基是如此的通俗化,真正的爱乐者很少人重视他,很少人认真而有系统地去听他的重要作品,很少人能头头是道地说明他为什么是个“大作曲家”。他是一个知名度极高,但极少人了解的伟大音乐家。

我个人对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契合之处,我从来不像喜好巴赫、海顿、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舒曼、布拉姆斯那样地喜欢过柴可夫斯基,甚至有一些名气较小的作曲家(如西贝柳斯和布鲁克纳),我还更能欣赏。我相信,除了俄罗斯人之外,“内行”的、真正的柴可夫斯基迷大概是不太好找的。

但是,我极愿意承认,柴可夫斯基确确实实是个大作曲家,只可惜他过度迷人的旋律掩盖了他其余的优点。他是一个极高明的配器专家;不信的话,可以去听《胡桃夹子》组曲。他在这方面的才气决不下于他的俄国同僚、以配器著称的林姆斯基・高沙可夫,而他的“精神面”显然远远超过林姆斯基。他能够把迷人、哀戚的旋律和“吵杂”、充满动力感的“杂凑”在一起。初听极不和谐,但细细体会,却有极特殊的韵味。这方面的杰作当然就是《悲怆交响曲》了。

测试柴可夫斯基音乐品质最简单的方法,我觉得,可以去听他的管弦圆舞曲――三大芭蕾中的、交响曲及《弦乐小夜曲》中的,甚至歌剧中的。这些圆舞曲,远比施特劳斯家族的、甚至比萧邦的钢琴圆舞曲都还要动人。

客观上我哦承认柴可夫斯基是个伟大的作曲家,主观上我非常同情他的遭遇。因为这种同情,我才愿意谈论他。真正了解柴可夫斯基的人,对他的生平做了太多的“保留”,好象是要“维护”他,其实是“害”了他――让他的生命以及他的作品掩藏在云雾之中。

其实柴可夫斯基是一个个性软弱但极其善良的人,因此他才会极其重视社会认可的道德规范。但偏偏极其不幸的是,他的“天性”却是最背反“道德”的――他是个“同性恋”者。同性恋在十九世纪俄罗斯社会的“大逆不道”,实在超出西欧社会太多了。

柴可夫斯基的同性恋倾向在小时候就有所显露。十岁时母亲带他到彼得堡读书,寄托在朋友家。据一本传记所说,当母亲坐上马车准备离开时,柴可夫斯基――

“疯狂地缠着母亲,不让她走。无论是亲吻,还是安慰,还是不久就来接他回家的许诺,都无济于事。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只是迷恋着母亲……”

按照心理学解释,男人的恋母情结是导致同性恋的原因之一,柴可夫斯基可说是一个好例子。

我没有读过柴可夫斯基非常详尽的传记,不知道他对自己“同性恋”倾向逐渐自我意识到的具体过程。但我相信,三十七岁时他跟女学生安东尼娜・米留可娃的婚姻是个转折点。

据说安东尼娜极其崇拜柴可夫斯基,写信跟他热切表白爱情,还提到要自杀,柴可夫斯基感动之余就答应了。这次婚姻只维持三个月(其中大半时间柴可夫斯基不敢住家里),柴可夫斯基痛苦得差一点自杀,事后还去看过精神科医师。一般人(包括柴可夫斯基本人)当然都大骂安东尼娜,认为她是“肇祸者”,人品极其不堪。老实讲,我很怀疑,柴可夫斯基至此才确信,对于女性他是“无能”的(柴可夫斯基曾在信中说,安东尼娜“在肉体上是令人厌恶的”)。

后来柴可夫斯基怎么样“搞”上同性恋的,我也不清楚。但一般猜测,他最后的对象是他的外甥达维多夫(他妹妹的儿子)。有一八九零年柴可夫斯基的支持者梅克夫人突然跟他中断来往,柴可夫斯基极其痛苦。梅克夫人的举动大家猜不出原因,有一种传说是:有人告诉她,柴可夫斯基是同性恋者。我觉得此说颇合理,只有这样最能解释柴可夫斯基的痛苦――他“切肤”地感受到他的“异常”和社会之间的不能并容。

柴可夫斯基的死因也很可疑。据一般说法,他死于霍乱,但他的病状却一点也不像霍乱,他的遗体也未隔离,未立即火化。俄国革命后据传有知情者证实,说:有人向沙皇密告柴可夫斯基的行为,沙皇命人组织秘密法庭调查,证明属实。根据当时的俄国法律,柴可夫斯基应被剥夺公民权,并放逐到西伯利亚。但顾及国家及柴可夫斯基的名誉,由沙皇秘密赐死。

我个人觉得,柴可夫斯基一生的许多疑点,用同性恋来解释都可迎刃而解。至于他的音乐,就更容易了解了。只有“善良的道德品质”跟“不可克服的同性恋”的苦斗,最后屈服于“天性”,最适宜说明柴可夫斯基作品中莫名所以的悲观与极度痛苦。

柴可夫斯基是“时代的牺牲者”,他的音乐是他破碎、痛苦一生的纪录,而《悲怆交响曲》无疑是他的颠峰之作。我初听这首曲子,完全被第一乐章极度哀伤的旋律所“震慑”,但却不了解这一乐章的其余部分为什么那么吵杂,充满了噪音。后来再听第二乐章,极喜欢那种优雅之中有着淡淡哀愁的味道。后来再听第三乐章,更喜欢那种进行曲的,逐步增强的雄音壮语,里面也应该包含了愤怒。最后终于了解,第一乐章是哀伤与狂暴的混杂,而第四乐章终于以破碎、绝望告终。没有人以这样的交响曲形式来表达他的生活与心情,而柴可夫斯基以他痛苦的一生为代价却做到了。所以,归根到底来讲,柴可夫斯基还是一个值得钦佩、同时也值得同情(甚至可说“怜悯”)的伟大音乐家。



幸福的音乐家门德尔松

一八二一年,德国大音乐家韦伯(歌剧《魔弹射手》的作曲家)跟他的英国学生在柏林街道上散步,他们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漂亮男孩,赭色头发蜷曲地披在肩上,澄澈的目光透露出天真的表情,嘴角挂着坦率的笑容。男孩跑过来热情地跟韦伯打招呼,韦伯跟英国学生介绍说:“这就是菲利克斯・门德尔松。”英国学生早就听到天才儿童门德尔松的大名,但是,还是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

门德尔松的父亲亚伯拉罕是柏林非常有名的银行家,家境极为富裕。当他发现门德尔松的音乐天才以后,立刻为他请了最好的音乐老师,并且常在家里举办音乐会,让门德尔松能够听到当时许多音乐作品的演奏,同时也让贵族们可以听到小门德尔松自己的作品,知道他的天才。因此,门德尔松从小就认识了德国许多艺术界、文学界的名人。

十二岁的时候,门德尔松的音乐老师介绍他去会见德国的大文豪、七十二岁的歌德。老歌德非常喜欢小门德尔松,常常要门德尔松弹琴给他听,并且还说:“我一天都没有听到你,你该弄点声音出来了。”有一次甚至说:“我像扫罗,你像大卫,当我忧郁失望时,你要以甘美的音乐抚慰我的灵魂。”从这里可以看出,小门德尔松在前辈文学家、艺术家心目中的地位。单在这一年,门德尔松就写了五首弦乐交响曲、九首弦乐四重奏赋格、两部歌剧!

门德尔松九岁的时候就公开演奏钢琴,十岁开始做曲。小时侯所写的曲子,数量颇为惊人,像前面所说的,十二岁那年至少写了十六首大曲子。十五岁时作了一首八重奏,十六岁写了《仲夏夜之梦》序曲,这两首曲子到现在还盛行不衰,一直受人喜爱。门德尔松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留下不朽的名曲,真是音乐史上少见的天才。

一八二九年,门德尔松二十岁,算是成年了。他的父亲为了增加他的阅历,丰富他的经验,特别为他安排了三年的旅行计划,让他到英、德、奥、法及瑞士各国环游一圈,并结识各地的名流,特别是音乐家。譬如在巴黎,他第一次见到萧邦和李斯特。

门德尔松的父亲对小门德尔松的培育,真是尽了他最大的力量。他本人虽是银行家,却极为喜爱艺术,尊重艺术。他的父亲,摩西・门德尔松是德国著名的哲学家。他所大力培养的菲利克斯・门德尔松又成为全欧洲闻名的大音乐家,因此,他曾经开玩笑地说:“小时侯,我是我父亲的儿子;现在我老了,我又成为我儿子的父亲。”他虽然这样说,但看到他儿子成为德国年轻一代音乐家的领袖,内心的喜悦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就这样,门德尔松一帆风顺地成为德国音乐界的领导者,他的作品到处受人欢迎,各地都希望他去帮忙主持当地的音乐工作,提升他们的水准。他也马不停蹄地到处奔走,尽可能地满足大家的要求。

不过,门德尔松对音乐界的最大的贡献却在于:运用他的影响力,公开演奏了巴赫最伟大的合唱作品《马太受难曲》。以前很少人知道这首作品,也很少人认识到巴赫的重要。因为门德尔松不遗余力的介绍,世人终于了解了《马太受难曲》的价值,也承认了巴赫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作曲家。

但可能由于门德尔松过度负荷的工作损害了他的健康,他不幸在一八四七年突然去世,享年只有三十八岁。不过,他虽然短命而死,他的一生却是非常顺利、成功而幸福的。音乐史上很难找到整个一生都这么幸福,几乎没有经历痛苦与折磨的大音乐家。

门德尔松幸福的生活影响了他作品的性质。他的作品缺乏雄浑、粗犷的力量,无法表现出人类的美好意志与残暴、丑恶斗争时的张力,没有悲剧感,没有热情与痛苦。总之,他的作品很难给人“伟大”的感觉。但是,他有他的优美,他的旋律非常流畅、甜美,让人不由自主地会去喜爱。他的作品仿佛为人间涂抹上一层神仙世界的迷离、梦幻的幸福的色彩,让人们沉浸于其中,乐以忘忧,就正如歌德所说的,“请你以甘美的音乐来抚慰我的灵魂”。

门德尔松十六岁时为莎士比亚的喜剧《仲夏夜之梦》所写的序曲,充分地显露了他这种“悦人”的风格。后来他又为这部喜剧写了整套配乐,成为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可以说,“仲夏夜”精灵的梦幻世界,很适合让门德尔松找到一展长才的机会。

除了《仲夏夜之梦》外,他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与《意大利交响曲》,也是传诵的名作,那种甘美优雅的曲调真是令人爱不忍释。你如果从来没听过他的曲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最常听到的《结婚进行曲》就是他作的),不妨试听一下《意大利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就可以知道他的音乐有多么迷人。



马勒拯救我于炎炎夏日

今年的夏季来得迅疾而猛烈,雨季一过,温度就陡然上升到三十五、六度,天天如此,一点风也没有,让你整个人置身在你无法与之对抗、无法对它反击的、无所不在的闷热大气层中。

我的生活是最凄惨的,因为我的客厅不装冷气,即使热得浑身烦躁(而且心情又不好),我也不想装,宁可让吊扇在天花板上转呀转的。而且我一直睡到十一、二点才起床(每天不早于三点就寝),全身热腾腾的、头脑昏昏的、眼睛涩涩的、喉咙干干的(前一晚烟抽太多了),斜靠在沙发上半死不活的,毫无一天刚开始的“劲儿”。就这样,我要继续去迎接那漫长、闷热的午后。

通常我都是在痛苦地吃完不知要算中餐还是早餐的那一餐(毫无食欲,为了生活仪式和身体状况,也为了不想听太太唠叨而不得不吃),稍事休息后,狠狠地冲个冷水澡,然后开始这一天的生活。

与其说生活,还不如说尝试着寻找如何度过这一天。看书,那是不用想,任何脑筋都动不得,厌烦、疲累得要死。动,任何动作,那更是使不得,汗流浃背不用说,根本没有力量让你动得起来。看运动节目,总不能一直看下去,那也太无聊,何况不是一直有我想看的棒球、网球赛,而且三商队老是输,真是令人生气。

那就只剩听音乐了。听室内乐与钢琴曲,老实讲,那不但要全神贯注,还要动到“最深层的感情”,此际绝对不宜。听交响曲,既嫌吵闹,又要去细心体会作曲家的“逻辑推理”,太累了。听巴洛克,太简单。听华丽而单纯的管弦乐曲,像《天方夜谭》组曲、《卡门》组曲,简直是把自己扮傻瓜。

按照气候与心情来衡量,应该听这样的音乐:第一,不能单调,要热闹、华丽而动人;但是,第二,这种音乐不能太吵,免得受不了;第三,不能动脑筋,所以像贝多芬、布拉姆斯一定要剔除。天下哪有这种音乐(我只指我会听的古典音乐,现在再去找其他音乐就有点“远水不救近火”了)?但是,你一定得去找。要不然这个让人诅咒的夏天怎么过?

还好,终于让我找到了,那就是马勒。

满天下的马勒迷一定要宽恕我,并不是说我有意糟蹋你们崇拜的马勒。而且,说到底,像我这种听古典音乐听了二、三十年,从来不能“忍受”马勒的人,终于也喜欢起马勒,即使用这种近乎糟蹋的方式来喜欢,也是值得宽恕的。

马勒最大的长处是:管弦乐极端华丽,像个天生大美人而又擅长作态,举手投足,顾盼生姿,无一不迷人。而且旋律哀伤而又优美,又甘又甜,像最好的水蜜桃,入口即化。而且,这种旋律是长长的一整大段,A段完了换B段,B段完了换C,再回到A或B,顶多稍微变化一下。这里面极少发展,不象贝多芬、布拉姆斯那样苦心经营的一小段、一小段往前推,像数学证明题,一步错不得。听贝多芬,你不能分神,错过一段就不行。听马勒(马勒迷请恕我这么说),你可以随时分神,随时回来,因为每一段都很动人,而且每一段似乎都很熟悉。你打个盹、上个厕所、接个电话,都可以再回来接下去,那个抒情、迷人的马勒还在那里。你们可以随时对一个大美人瞟一眼(当然也不反对长久注目),不论你何时瞟上那么一眼,也不论你瞟到的是眼睛、还是耳朵(或耳环),总是无一不迷人,这就是马勒。

就这样,我找到马勒,得到拯救,过了一个星期的炎热但愉快的夏日午后。

听到四、五点(当然包括东摸摸、西摸摸的许多分神时刻),就大喊一声:“太太,抄一、两样小菜。”然后再拿出两瓶冰得透凉的啤酒,举杯庆祝又过了满快乐的一天。

经过这一次难得的体验,我要向我的朋友潘光哲(绰号胖子)坦白忏悔。他老是向我夸耀,他的马勒已买了几套(最近的记录是十二套)。我一向以为,他买CD比不过我,就只好跟我比马勒(他明知道我不欣赏马勒)。现在我知道了,马勒可以教导我们,不一定要贝多芬的逻辑和意义,生活可以每一段都很愉快,不一定死要斗成一整块。我以前太爱逗斗,斗来斗去,怎么也拼不出一整块来。破碎的鸡蛋壳怎么拼得圆满光滑呢?真是!

不过,还好我也没有错得离谱。当我了解马勒的“意义”时,掐指一算,以前虽然听不下,竟然也前前后后买了九套(只差胖子三套),真是应了一句话:CD不嫌多,买了就有用;没用也没关系,高兴就好――这也是马勒哲学的一部分罢!



痴情的男人往往害了女人
――听《曼侬》、《卡门》有感

这个题目有点怪异,不知道是男人的观点,还是女人的。况且我的性格是根深蒂固的大男人,没有资格了解现今的女性主义。不过,当我有一天连续重听比才的《卡门》和普契尼《曼侬・列斯戈》后,感慨万千,不自觉的就想到题目这句话――由衷之言。现在就姑且谈一谈我的想法。

《曼侬・列斯戈》和《卡门》都是根据法国小说改编的,两本小说我在十几、二十年前就看过。歌剧和小说颇有些距离,我现在要谈的仅限于歌剧。

曼侬这个女性基本上还算纯真、善良,不会“玩弄”男性。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也喜欢欣赏自己的漂亮(即使在最悲伤的时候)。她喜欢富贵生活,穿着华贵饰物在身,这可以增添她的风采。凭她的条件,她不难找到满足她的愿望的男人。

问题是,她碰上全天下最痴情的男人格里厄。格里厄家世良好,前途无限,但为了曼侬却可以全部抛弃。他可以过最困苦的生活,只要曼侬在他身边。但曼侬却无法忍受,不告而别,去当权势者的外室。曼侬暂时获得物质生活的满足,但内心空虚,她再也经历不到格里厄那种热情的“宠爱”。于是,当格里厄终于找上她,想报复时,曼侬却以最痴迷的态度哀求格里厄原谅她,她非常恐惧格里厄不再爱她。

曼侬的下场很惨。权势者发现她和格里厄重燃爱情,运用影响力,把她放逐到美洲。格里厄不顾一切跟去“保护”她。在放逐地,又有权势者看上曼侬,曼侬这一次不肯背弃格里厄,两人相携逃走。曼侬又渴又病,死于荒漠中。曼侬临死前“体悟”到,因她的美丽及性格而害了格里厄,她深感忏悔。她还问格里厄:她还漂不漂亮,他还爱她吗?她希望死在他的怀抱和热吻之中。于是,曼侬就死了。

普契尼的音乐极尽煽情、伤感之能事,不信你可以去听曼侬哀求格里厄原谅她、再爱她那一段,或者曼侬临死那一段。我觉得这是标准的大男人的作品,蓄意把曼侬塑造得合乎男人的想望。一个令所有男人动心的女人,最后却为了一个所谓“痴情”的男人而死,而且还表示自己有罪。凭曼侬的条件,她可以过全世界最好的生活,而她却死于美洲荒野,这不是格里厄害了她吗?这不是作曲家普契尼、小说家普累服神父让她成为这个样子的吗?如果不是为了满足大男人的心理,曼侬何必就死――她原可以玩弄男人、报复男人,而男人并不是不该得到这种“待遇”。“痴情”是男人所设下的最大的陷阱,而曼侬居然至死不悟,能不谓之“善良”吗?

相对而言,卡门就是一个非常成熟、独立而勇敢的女人,她只为自己而活,不为男人(特别是某一个男人)而活。斗牛士说:卡门对一个男人的爱情很少超过六个月,这不是因为她喜新厌旧或水性杨花,因为她永远是“自由”的。

从男人的观点来看,卡门是有负于荷西的。众男人都倾倒于卡门,只有荷西“不屑一顾”,于是,卡门就去诱惑他。卡门犯罪,荷西看管,卡门再度诱惑荷西放了她,让荷西被降职、下狱。荷西出狱后找卡门,卡门逼迫荷西弃职潜逃跟她去走私。荷西跟她走了,过了一段时间,卡门就宣称不再爱他,她是“自由”的,而且不隐讳她现在爱的是斗牛士。在这种情形下,哪一个男人可以忍受,所以荷西杀了卡门:男高音卡列拉斯(他的名字也叫荷西)说,换了是他,他也会这样做。

但是,荷西还是可以批评的。他以为,凭他的牺牲和热情,卡门应该跟定他,天下哪有这回事?斗牛士就像样得多,当卡门还爱荷西,他就走开;当他估计卡门热情已冷,他主动去找卡门。据此而推,当卡门不再爱他,他还是会去斗牛,而荷西却没有自知之明,他只能娶同乡女友,深爱他的蜜凯拉,无论如何都不该“逾分”去跟卡门。荷西下场真是值得同情,但绝不能说没有错。

反过来讲,卡门也不能说完全不了解荷西。她知道荷西会杀她,但她并不逃避,反而迎上前去。她跟荷西说:再跟你是不可能的,要嘛杀了我,要嘛我是自由的。卡门知道,她“连累”荷西;她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惹上荷西,而荷西不是“普通男子”,她勇敢地面对现实与后果。她给荷西机会:还她自由,或杀了她。荷西杀了她,真是不够男子汉;当然,荷西杀了卡门,赢得了全天下男人同情――我也不例外。

《卡门》是有关男、女两性“斗争”的大悲剧,很难说谁对谁错。卡门不应该“看上”荷西这种男人,他不会善罢甘休;荷西不应该受卡门诱惑,他没有力量承担失去卡门的痛苦。这两个人势同水火,却都不惜“以身试情”,当然两败俱伤。从女性的观点来看,千万不要惹上荷西,因为荷西的热情会直至杀了你而后已。

我会每隔一段时间听一次《卡门》,好自我警惕,因为每一个女人都具有卡门的一面。我不会很想再听《曼侬・列斯戈》,因为我从每一个男人都想找到一个曼侬,看到男人深刻的自怜与自我中心。

我希望以上的感想不是在“毁谤”女性,也不是在为男性“辩护”。



支持萧斯塔科维奇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以及它所控制下的东欧社会主义集团,在世人惊愕不及之下突然烟消云散、楼厦倒塌,已经好几年(我已记不得那是哪一年的事了),但我还记得我对萧斯塔科维奇的感情的缘起。

萧斯塔科维奇是前苏联的头号做曲家,十八岁时就谱成了足以传世的第一交响曲。他几次受到批判,但他在前苏联的崇高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他对前苏联政权心怀不满,但不能说他不“支持”这个政权。

西方评论家对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说他时时屈服于专制,写作一些“御用音乐”,又说他受限于前苏联官方的僵硬艺术观,风格很是落伍,跟不上西方前卫潮流。

我可不信西方这一套。从十九世纪伟大的俄罗斯文学传统来看,革命是不可避免的,我同情俄国革命。我嫌恶西方人没头没脑地指斥革命,因此,我偏要喜欢“支持”革命政权的艺术家。我购买许多前苏联的文学作品,并开始有意地去“崇拜”萧斯塔科维奇(以及他的同僚普罗科菲耶夫)。

十多年前,当我开始买原版唱片时,我就极爽气地买下了萧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全集(鲍罗廷四重奏团演奏),这大概要花一万多元,而那时我还没有任何专职。那个时候,我只听过他的第一号和第五号交响曲,自以为很喜欢他的音乐。天知道,我到底了解他多少。不过,十多年来,我对他的“忠心”从来没有动摇过。我已经买了他的六种交响曲全集的演奏,还有两种正在随出随买中。还有,只要穆拉文斯基演奏的他的交响曲,即使同一曲子的不同演奏我都买。我有意搜集他所有曲子的录音,连电影配乐和极小的乐曲都不放过。

老实讲,这真是有一“执拗”,大可不必如此。他的作品实在太多,未必每首都动听;而且,他的很多曲子都很长,要好好听完一遍也真不容易。我真正用心听过的,其实也不多,常听的大概也只有五六首、七八首而已。

但是,也不能说我喜欢他全是由“意识形态”和“意志”来决定的。首先,我是被他的“谐谑曲”所吸引的。他这一类的乐章充满了强烈的讽刺性格,似乎世界上的一切全不放在他的眼内。鲁迅说:横眉冷对千夫指,我觉得萧斯塔科维奇颇有这种味道。他天生的具有瞧不起人的叛逆性格。

后来,我慢慢能够耐心听他的慢板乐章。这种乐章常常比“谐谑曲”长上三倍以上,一没有耐性就会滑过去。他内心的幽微、纠结、挣扎,都会在这种乐章中像春蚕吐丝那样慢慢地、细细地“吐”出来。他是非常神经质的人,有人说他是音乐中的陀斯妥耶夫斯基。慢板乐章最能看出他这种性格。

他的曲式结构大半是由慢、快、慢、快四部构成。两个慢板乐章,一个比较抒情而哀伤,一个就是上面所说的幽微深邃。第一个快板以讽刺性的嘲谑来“解构”,第二个快板以迅捷的速度横扫一切,以达到雨过天晴的开朗效果,不过也往往在结尾处留下一点苦涩的味道。这种结构是先沉郁、痛苦,再寻求解脱,颇异于传统交响曲的快、慢、快、快――这是奋斗、挣扎、再奋斗,以至于胜利。我相信,以交响曲式的规模,写出现代心灵的挣扎过程,大概没有人可以胜得过他。

有一阵子,我老是在他和普罗科菲耶夫之间游移不决,不知道哪一个较伟大。普罗科菲耶夫性质较近于托尔斯泰,我喜欢他们的开朗、质朴而抒情,不喜欢萧斯塔科维奇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神经质。但最近半年,当我仔细听了萧斯塔科维奇的第七、第八、第十一交响曲后,终于清楚地知道,还是萧斯塔科维奇比较伟大。

西方评论家大都不太愿意面对这三首交响曲,因为第七、第八写列宁格勒的围城战,第十一写一九零五年(不是一九一七)的大革命,都有强烈的政治倾向。这些评论家大都不能把群众在暴政和战争中所受的苦难和某一政权加以区别。譬如,痛恨前苏联政权并不能因此就否认前苏联人民在希特勒侵苏之战中所表现的勇气和所蒙受的重大牺牲(西方史家总是不能公正地描述这一切)。萧斯塔科维奇处理群众情绪真是动人心弦。一九一七年革命时,年纪尚小的他亲眼看到沙皇的卫兵用刺刀刺死无辜的小孩,列宁格勒人民浴血苦守城池时,他始终与他们站在一起。他的群众经验促使他创作了三首前所未有的“人民英雄交响曲”――主角是“人民”,远远不同于传统式的“英雄交响曲”――主角是个人。

生活在革命狂飙时代的前苏联艺术家,我们不能用他对革命政权的支持或反对程度来衡量他的成就的高下。这是一刀切。这样的话其实大可不必说,因为他的声望并不因前苏联垮台而坠落,从近十年来萧斯塔科维奇作品的录音的热门程度就可以看出,他被承认的趋势反而一直在往上涨。最近我一直在考虑,他是不是可以取代巴尔托克,成为我心目中最伟大的本世纪做曲家。也许再细听他的作品三五年,我就会改变我的投票方式。



不要去想而是去亲近
――趋近德沃夏克之路

讲起德沃夏克,大家都会提起他的《新世界交响曲》、《美国四重奏》和《大提琴协奏曲》。我也跟一般人一样,先听这三首曲子。不过,只听了一、两遍就不再听了。我觉得他的音乐有“俗气”,缺乏德国音乐的缜密、深邃,也没有柴可夫斯基那种不凡的创造力。我认为他是完全被高估了,特别被浅薄的英、美世界高估了,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后来,我开始有系统地听室内乐。因为德沃夏克算是室内乐的“大家”之一,不得不选听一些作品,印象稍微改观。他的室内乐并不像管弦作品那么“装样子”,显得平实、亲切多了。不过,这又再度证明以前我对他的感觉:他既不伟大、也不“脱俗”,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这以后,我又陆陆续续听了他的一些较不知名的曲子,对他的“知识”逐渐有所增加,但总体的印象并没有根本的变化。

说起来我是很想“喜欢”德沃夏克的,因为我终于知道,他跟我一样,也是农家子弟,有如海顿和威尔第一般。只是,我在他那里怎么也找不到海顿、威尔第那种源源不绝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为此,我一直耿耿于怀。

最近,天气老是阴阴的,颇有寒意,我一直蜷缩在客厅中听音乐。有一天我决心重新“检阅”德沃夏克,把库贝里克指挥的演奏统统搬到桌上来。我先听较短的《谐谑绮想曲》(收在库氏指挥的交响曲全集录音里),意外地发现这曲子的新鲜、活泼。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又听了《交响变奏曲》(收在库氏演奏的序曲、交响诗全集里),那种生动、灵活的感觉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于是我又接着听他的更通俗的《弦乐小乐曲》(DG 445 037)。这个曲子我听过好几种版本(包括卡拉扬指挥的),库贝利克的演奏似乎不太知名,但是,我忍不住要说,这种是最好的一种。当我再听库贝利克的《斯拉夫舞曲集》时,我终于确定,我以前是走错路了。

有一阵子我太沉迷于管弦音色与录音,老是听卡拉扬、克尔特斯、贾维和杨颂斯的演奏。他们的演奏不能说不好,但是就不能像库贝利克那样“得德沃夏克之心”。库贝利克最大的特色是:他不吝于抒情;他离开祖国(捷克),流亡异乡二十年,当他演奏同乡前辈的作品时,那种对故土民情与曲调的眷恋是无人可以取代的。别人重视的是节奏的对比、管弦音色的变化,而他倾注的却是感情。只有像库贝利克那样“掌握”德沃夏克,才算真正的“了解”德沃夏克。

想到这里,我好奇地找出Robert Layton所写的《德沃夏克:交响曲与协奏曲》一书(世界文物出版社)来读,没想到开头的《前言》句句深得我心。Layton说,现代都市人常常活在音乐史上,只会在丰富的音乐传统的语言中讨生活,忘了音乐的根本是在于:人与大自然、人与神,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说到底,我以前的错误也就在这里。

从音乐史的角度来看,德沃夏克是非常的“落伍”的。在十九世纪末,没有一个大音乐家那么不经思虑就一成不变地采用“古典形式”。像布拉姆斯那种“古典主义”者,一辈子奋斗的目标就在于:把自己的感情挣扎着“就范”于古典形式,而德沃夏克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这些形式的“问题性”几照搬过来用,这不是无知就是迟钝。德沃夏克音乐的大众化不就证明他不懂得“艺术史的进程”完全符合既定成规吗?

如此批评得沃夏克的人(包括以前的我自己),大概都忘了,当我们觉得问题越来越复杂、感情越来越难表达时,并不是每个人都跟我们一样――有的人还是很善良、单纯。德沃夏克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世界公民”越来越普及的时候,谁能相信,只在美国待了几年的德沃夏克会得了那么严重的“思乡症”,会因此而谱出《新世界交响曲》和《大提琴协奏曲》慢板那种纯然出自肺腑的旋律?

让我们来听听布拉姆斯的话。布拉姆斯是一手提拔德沃夏克的人,是他帮德沃夏克可以安心做曲;是他帮德沃夏克介绍出版社,让他因此名扬国际。当有人批评德沃夏克旋律太多、乐思太丰富时,布拉姆斯回答说:如果他自己经过苦心焦虑才寻找到的主要乐思,德沃夏克不费思量、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布拉姆斯深知表达感情之难,因为他太复杂了,“话”总是不能顺畅地说,而德沃夏克凡事都可以“轻易”地歌唱,难道我们因此就应该批评他吗?

Layton引述了著名音乐学家爱因斯坦(Alfred Einstein)的一段话,我觉得说的好极了。他说:

“他(德沃夏克)从斯拉夫民间舞曲和民歌的根源超脱开来,很像布拉姆斯之从德国民间音乐超脱开来;唯一的差别在于一切事物对于德沃夏克来说是天真无邪和新鲜的,而对于布拉姆斯来说,则总是带有一种渴想的,或是神秘崇敬的弦外之音。”

当我们沉迷民间节庆的欢乐时,或者当我们沉浸于失恋或思乡的悲哀的旋律时,我们还需要“渴望”什么呢?而这些,就是德沃夏克淳朴的乡土情怀一再向我们“展现”的。我们像布拉姆斯一样,挣扎着“寻找”那么一点失去的东西,而德沃夏克却就“那么”地表现出来了。

据说,德沃夏克最喜欢的生活是,和家人、朋友团聚,一起喝酒,一起唱歌、跳舞。他的音乐,到处充满了舞曲旋律。面对这样的音乐家,我们根本不应该用“心”去“想”他在表现什么,而应该纯然地去亲近、去感受。这也许正是“复杂”的布拉姆斯那么欣赏“单纯”的德沃夏克的原因罢!



充满乡土味的捷克大音乐家德沃夏克

一八七五年,三十四岁的捷克音乐家德沃夏克向奥国政府申请“青年天才艺术家”的清寒补助金。这项申请经评审会通过后,德沃夏克领到了一笔数目不算少的钱,此后五年他可以专心做曲,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评审委员里面包括当时奥国最著名的音乐家布拉姆斯。在通过这项补助金之后,布拉姆斯特别写了一封信给经常出版他的作品的出版商,向出版商推荐德沃夏克。他说:“如果你深入地了解德沃夏克的作品,一定会像我一样的喜欢。象你这样的出版商,一定会有兴趣出版这些非常新奇动人的作品的。”

出版商接到布拉姆死的推荐信以后,马上表示愿意接受德沃夏克的一部作品。但他又建议德沃夏克另外再谱写一套《斯拉夫舞曲》。这两部作品在一八七八年同时推出,不出布拉姆斯所预料的,立即受到热烈的欢迎,这位原本默默无名的捷克音乐家,因此而跻身于欧洲的音乐舞台。

当时的捷克由奥国统治着,是奥国比较偏僻的地区。德沃夏克的成名,不仅是他个人的成就,欧洲的文明国家也因此能够更深刻地认识捷克的文化,所以捷克人也因德沃夏克的“扬名国际”而分享到光荣。

但实际上德沃夏克为他自己、为他的国家争取到这一分荣誉的过程,却是非常艰辛,可说是来之不易的。德沃夏克生在捷克首都布拉格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父亲以屠宰为业,还经营一家小客店,家境并不宽裕。按照长子继承父业的习惯,德沃夏克十三岁的时候,被送到另一家屠户家去当学徒。但是, 德沃夏克在童年时就表现出音乐方面的天分,很受乡邻称赞。他在当屠户学徒的两年期间,很幸运地得到一位音乐教师的赏识,教他许多音乐知识。这位音乐老师还去说服德沃夏克的父亲,让他把德沃夏克送到布拉格的音乐学校去学习,不再强迫德沃夏克继承他的屠宰业。

德沃夏克在求学期间,努力地充实自己,而且把握任何机会去观赏布拉格的各种音乐演奏。毕业以后,他加入捷克国家剧院的乐队。乐队的薪水非常微薄,他不得不兼教音乐,以补收入的不足。在这种艰苦的工作条件下,他仍然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试作各种曲子,磨练自己的做曲技巧。

德沃夏克就这样默默地工作了十年,终于引起捷克音乐界的重视。他的作品逐渐有了演出的机会,后来,捷克国家剧院也开始演奏他的作品。在这种情况下,他鼓起勇气参加了奥国政府所设立的“青年天才艺术家”清寒补助金的竞争,终于得到了“扬名国际”的机会。从德沃夏克走出音乐学校的大门,到一八七八年他所出版的两部作品大受欢迎,总共历时十六年之久。

德沃夏克非常勤奋好学,在这十六年时间里,他不断地从过去的音乐大师,如贝多芬、莫扎特、叔伯特等人的作品中汲取养分,同时也认真地吸收当代大音乐家如瓦格纳、李斯特、布拉姆斯等人的长处。但他最熟悉、最热爱的可能还是捷克的民间音乐,这是他从小就牢记在心的。他认识了同乡的音乐前辈史美塔那,从史美塔那的作品中,他认识到,可以把捷克的音乐素材和西欧音乐大师的技巧结合起来;他一直往这个方向努力,而且成就远大于史美塔那,他的音乐也因为深具捷克的民族风格而受到各国人士的欢迎。在他成名后,有人劝他采用德国题材作曲,有人劝他不要在乐谱上印上大家不熟悉的捷克文,他都断然拒绝,他说:“虽然我现在已进入伟大的世界音乐圈子,但我永远只是一个朴实的捷克音乐家。”

德沃夏克的名声也传播到了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当纽约的国家音乐学院创办时,他们极力争取德沃夏可去当院长。德沃夏克非常不想离开自己的家乡,但美国方面的热情感动了他,他终于到美国去了。

在美国,德沃夏克一方面非常想念家乡,一方面又深深地被美国黑人的民歌所迷住。他已经知道了怎么把捷克的民间音乐和西方古典乐结合起来;他以同样的方法把黑人民歌的精神注入到古典音乐中。他写下了三首举世闻名的作品,即《世界交响曲》、《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和《美国四重奏》。这三首曲子都富有民间音乐的曲调和精神,也蕴涵了德沃夏克澎湃的乡思之情,成了他最受欢迎的作品。

德沃夏克始终保存了捷克农民质朴、谦虚的风格,一点也没有大作曲家的架子。他最欢喜和家人、朋友团聚,喝酒、唱歌、跳舞,捷克的舞曲一直是他音乐的主要成分。他的感情非常真挚,为人非常善良,这些特质表现在民谣式的旋律中,总是特别感人。《新世界交响曲》和《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就是最著名的例子,听了之后让人难以忘怀。

我们可以说,德沃夏克是一位善良、真挚、充满乡土味的大音乐家,很容易让我们亲近。



慢板
――莫扎特如何安慰我们

前几年DG公司从卡拉扬的演奏中精选了一些“慢板”乐章,出了一张专辑。这真是个好主意:卡拉扬指挥的慢板弦乐之精雕细琢、“做工”十足,世所公认。果然这张CD畅销全球,让DG赚了不少钱。后来,菲利普公司也如法炮制,从海汀克指挥的马勒交响曲全集中挑了几个最有名的慢板,组成一张CD。马勒的慢板之精美,也妨如卡拉扬之“做工”,可惜目前还不知道这一张的销路如何。

其实这个“主意”我早就实行过。我把莫扎特钢琴协奏曲中我最喜欢的慢板集中、转录到一卷录音带里,以便我深夜睡不着觉、放管弦乐又怕吵闹邻居时听。有一天我太太也坐在我旁边“监听”(她怕我喝酒),到后来反而她受不了,说,怎么放这么悲哀的音乐。

我太太是“喜欢”莫扎特的人,因为我听的古典音乐她最早表示可以接受的就是莫扎特,而且她是从莫扎特的法国号协奏曲听起的,还会哼其中一段主旋律。他一直认为莫扎特的音乐“很好听”,到那一天晚上,她终于了解,莫扎特也会让你“难过”。

记得曾经在音乐杂志上看到了一个女性乐迷写的关于莫扎特的文章,其中说道:她喜欢莫扎特,她先生一直瞧不起,认为莫扎特就是旋律优美,没什么内容。一直到很久以后,她先生才承认,莫扎特值得一听。我想,这位“先生”大概属于“迂”的一型,只有贝多芬、华格纳、马勒这种作曲家才算是深刻的,这种类型的乐迷我想还有不少。

但是,我一直就很喜欢莫扎特,不怕人家笑我“浅薄”,就像我喜欢海顿一样。我喜欢海顿,因为海顿是农家子弟,而我也是农家子弟(我喜欢的另一名作曲家威尔第也是农家子弟,另外,也是农家出身的德沃夏克,我也正在想出理由去喜欢他――可惜他跟海顿、威尔第还是差了一大截),而莫扎特,正如贝多芬一样,出生于宫廷乐师家庭,“阶级成分”跟我不一样,而且他从小就在父亲带领下,专门弹钢琴博取皇帝及贵人们的喜欢和赏赐,然而,你还是不能不喜欢莫扎特。

如果你对“崇拜”莫扎特还没有十分把握,那我还想告诉你,很多神学家都很喜欢莫扎特,譬如大名鼎鼎的卡尔・巴特,请看他怎么说:

“我曾经根据我自己的神学观点去寻找……我肯定我所表白的,那就是莫扎特啦……我几乎每天早晨都听莫扎特的作品……一味沉浸于‘教义’上。”

巴特讲的并不特指莫扎特的宗教音乐,而是他所有的作品。我初看这些话,老实讲,有点“不高兴”:怎么可以用我所不喜欢的“神学”去“玷污”莫扎特?不过,神学家和无神论者都可以“崇拜”莫扎特,这倒是一个思考的“起点”。

谈到莫扎特音乐中的“神性”,恐怕还需要从他这个人讲起。记得有一部电影叫《阿玛迪斯》(莫扎特的全名是:沃夫甘・阿玛迪斯・莫扎特),我一个朋友去看了,气愤不平地跟我说:简直在毁谤莫扎特。原来电影中的莫扎特据说(我没去看)常常高声尖笑、得意洋洋,非常不可爱。我想了一下,觉得这很有可能,而且跟他音乐的“神性”可能还是相通的。

简单地讲,莫扎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长大”过。自从发现这个天才后,他父亲把全部精力都拿来照顾他(他父亲说:培养这个天才是他一生的责任),所以,从某些方面来看,莫扎特完全不通“人事”。一旦他脱离父亲(莫扎特二十五岁脱离父亲掌控,十年后去世),他的生活就完全乱七八糟。他在维也纳也风光过好一阵子,要不是他有钱就乱花,后来也不至于就这么穷苦。

这也就是说,莫扎特的“感情状态”始终停留在“稚子”阶段,换句话说,他一直是个“天使”。要不然,你很难解释,他的音乐为什么始终那么“纯净”。很多人都会说,莫扎特的音乐简直就像“天使之音”,我想,这就是关键。

当然,小孩字也有悲哀的时候,也会哭,莫扎特音乐中的悲哀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感人。譬如我们发生了不幸的事,朋友、亲人一定“劝慰”我们,教我们不要难过。我想最佳的方式应该是这样:你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跟当事人一起哭,甚至抱住他哭。只有这种劝慰才是真诚的。莫扎特就是这样,当他伤心、难过,他就像小孩子一样“纯然”地伤心、难过,一点杂质也没有。你听他的慢板(特别是钢琴协奏曲的慢板),就仿佛莫扎特在跟你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然后他就哭了。

莫扎特是个天使,当天使来安慰你的时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一个得绝症的朋友,在逝世之前一段时间,就只听得下莫扎特的音乐。当我最悲哀的时候,特别在更深人静时,我往往也就选听莫扎特。如果你不相信,你不妨试听一下他的二十三号钢琴协奏曲的慢板(我推荐肯普夫弹的,DG 423 885)。那种“纯净”的悲哀会让你在听完之后轻轻地叹一口气,心里想: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很希望哪一家公司能出一样莫扎特的“慢板”。
Last edited by barb on 2005-03-19 8:15, edited 14 times in total.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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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4 20:23

先占个座儿~~不如你先把目录敲上来,我们来点播?也省得你一篇一篇敲费力气,咔咔~~

揉揉barb的小手,辛苦了辛苦了,呵呵~~

说到这个歌剧卡门,我今天才看了一篇关于它的乐评,观点很不一样,让人耳目一新。因为不能转载,只能贴地址在这里:

http://www.classical.net.cn/digest/dspnews.asp?ipt=3384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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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4 20:58

好,目录如下(题目看着可能很普通,甚至有点儿俗气),敬请点播。不过我是一定先要敲写海顿和舒伯特的两篇给你们看的。

《CD流浪记》目录

从买CD到写CD(代序)
CD流浪记
倾听流水与森林的声音――西贝柳斯与布鲁克纳的孤独形象
马勒拯救我于炎炎夏日
贝多芬,你在想什么?
皮耶丝的面容――幻想曲
我喜欢海顿
谁能了解舒伯特
诗人与唐老鸭――摆放CD的理论与实际
闲谈柴可夫斯基
慢板――莫扎特如何安慰我们
英雄:豪迈的与苦涩的
痴情的男人往往害了女人――听《曼侬》、《卡门》有感
激情之后死亡是最好的安息
假如我能弹钢琴
告别李希特
想起大卫王
北德佬布拉姆斯
永恒的“渴慕”与“废墟”――想象舒曼
意外的节庆
以艺术代替革命――钢琴家波里尼
不要去想而是去亲近――趋近德沃夏克之路
寻找巴赫
二穆娇娃――无聊小记
十年晚识两大师
特立一世的巴尔托克
支持萧斯塔科维奇
怎么又回到人间来了?――老迪的“公设”世界
性感的女高音
两个“X(左绞丝右“肖”,不会打)的”
音乐天使莫扎特
寂寞的“英雄”贝多芬
漂泊的音乐诗人舒伯特
激情幻想家柏辽兹
幸福的音乐家门德尔松
神经质的钢琴诗人舒曼
拨动内心琴弦的钢琴诗人萧邦(事实上他是不喜欢萧邦的,嫌腻和pretending来着,所以不知要说些什么,我还没看到这儿)
集崇高与庸俗于一身的李斯特
热情而有生命力的歌剧作家威尔第
孤僻的布拉姆斯
英年早逝的歌剧作家比才
“悲怆”的音乐家柴可夫斯基
充满乡土味的捷克大音乐家德沃夏克
我喜欢台北的咖啡厅
夏季的想望
四十岁的心情
五十岁能做什么?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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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4 21:06

俺最想看的几篇哈(排名有先后):
寻找巴赫
寂寞的“英雄”贝多芬
倾听流水与森林的声音――西贝柳斯与布鲁克纳的孤独形象
闲谈柴可夫斯基
幸福的音乐家门德尔松
马勒拯救我于炎炎夏日

顺便奇怪的看上看下,这个人难道完全没有写老拉(赫曼尼诺夫)?他那篇 假如我能弹钢琴 里面有写老拉吗?
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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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4 22:40

谢谢barb,辛苦了~~再揉揉手。他的这篇我喜欢海顿,是音乐见仁见智的现身说法。当然俺说的不是海顿,我听海顿听得甚少,不能置评,不过看他间或的评贝多芬和巴赫,有所感。
再有一直以来我对那些说喜欢老柴是小儿科的说法,很有保留意见。音乐本身只有类别之分,并无高低,能否触动听者的心而已,何以见得威尔第就高于老柴呢。我认为家喻户晓脍炙人口不仅不是老柴的缺陷,恰恰是他最大的成功,至少说明从他的音乐中得到共鸣的人多,画面感和生活气息强。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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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4 23:46

不过看他间或的评贝多芬和巴赫,有所感。再有一直以来我对那些说喜欢老柴是小儿科的说法,很有保留意见。音乐本身只有类别之分,并无高低,能否触动听者的心而已,何以见得威尔第就高于老柴呢。我认为家喻户晓脍炙人口不仅不是老柴的缺陷,恰恰是他最大的成功,至少说明从他的音乐中得到共鸣的人多,画面感和生活气息强。
小E你别急!你仔细看看,他说的是一般古典乐迷的讨论中,而不是他自己就是这样认为的。他且有夸老柴的呢,还有你点播的那些,待我慢慢敲来给你看。我自己目前可是喜欢海顿不起来的:lol:

另外就是你说的老拉, 作者一定提了的,我有印象,并且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个老拉是谁:oops: 我回头研究一下他那篇《假如我能弹钢琴》再告诉你。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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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5 7:44

小E,我发现有两篇说贝多芬的,你点播的是后一篇,所以就自做主张先敲了前一篇,因为我发现后面那些大师逐个捉的好象是应报纸约稿的大师入门介绍,不像前面的一些更主观,有很多他个人的看法。今天先去睡觉,明天再敲你点播的那篇。

另外,我还是没找着老拉:? 还有就是,我发现他写老柴那篇,倒和你的观点颇为相同呢:-)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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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5-03-15 9:46

哇,我一觉醒来你已经敲了这么多了!真勤奋。辛苦啦。
云浆未饮结成冰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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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5 11:51

他居然连冬之旅也不喜欢, 反了反了! :lol: 舒伯特的艺术歌曲是大自然赠给人类最慷慨的礼物。
至于Bach爷爷,在我最压抑最烦躁最困惑的时候反而有足够的能量接受他的引导和教诲。当我对一切都很满意,处于混吃等死的状态中就没法想他提出的问题。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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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5 18:56

笑大、map你们这些内行的倒是说说,他说的怎么样,来指点我这个菜鸟啊!

今早在班车上又看了一篇《支持萧斯塔科维奇》,又觉得很好很好的,回头一定也要敲给你们看的。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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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5 19:02

俺不是内行....俺是外行涅....不过我很同意他说巴赫的那几句:)
有一种音乐家你极常听,可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种人我只“碰到”过一个,就是巴赫――所谓的“西方近代音乐之父”。

所以我们听贝多芬、听舒伯特,是在“寻求”知音、寻求共鸣,而我们听巴赫,大概是为了“找到平静”,
巴赫是我很喜欢的作曲家,可我发现我对他的音乐往往说不出什么来....很想说,可是无从说起,就是这种感觉。贝多芬和老拉的音乐,我听着听着,我会想站起来,走几圈,甚至有时候想叫喊;可是听巴赫,我可以一直安静着,什么也不说,然后整整听一个晚上。

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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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笑嘻嘻 » 2005-03-15 19:54

现代社会实在太复杂,现代人大都有些不同程度的神经质,以至于太重视自我,太强调个性。我到现代都会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从来就没有看过像我祖母那么“祥和”的人。在她死前不久,她“非常平常”(好象她说的是吃饭、睡觉一类的事)地跟我们说,她“回去以后”,我们要如何如何的。我觉得现代艺术家就是现代人的“代表”,他们都是“有问题的个人”,每个人都在焦灼地寻找“意义”,每个人都力求“不要发疯”,或者“努力发疯”,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love059: :love059: :love059:
云浆未饮结成冰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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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03-15 20:28

小农社会的确适合普通人的宁静生活,但是那是无法维持的,连老子(不是我)都知道他的理解是不现实的了。古代也有神经质的发疯的艺术家,问题是现代社会给人以假象,骗得凡人以为自己都可以变成艺术家,结果天才是没有的,只学到了神经质。
此喵已死,有事烧纸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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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5 21:10

Jun wrote:连老子(不是我)都知道他的理解是不现实的了。
首先,笑得打跌:-D 其次,我觉得,那倒不是他的理解,他对小农社会式的简朴与平和的欣赏也不表示对现代化进程的抗议,他只是从自己的天性上(也代表了很多向往自然而然的人)表达了一种莫可奈何。

在我看,他的很多疯狂地买CD和喝酒、听音乐(这在几篇别的购买记里会看到,我慢慢再敲上来)的行为,真是有点儿魏晋气质的,竹林七贤那一派。同时,他也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扎根于男性这个性别基础的理智,他提到最失意时,他就做数学题,借数理和逻辑解忧。以前在准备采访John Nash时我接触了一些普林斯顿的人,听说他们那儿的大数学家们多半都喜欢古典音乐,并自组乐团。看来数学和音乐的美感和逻辑确实有很深的关联。所以我对这两者都很向往,只不过前一个的基础已经被我糟蹋了,对后者的试探,正在被这个作者和map、小E等各位激发出来。

我不是为他辩护啊,师父尽请打击我:-P
Last edited by barb on 2005-03-15 21:28, edited 1 time in total.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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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03-15 21:18

啊?不好意思,那个天使在美国我不是要跟你唱反调的。你看看我的后记就知道了。数学和音乐的关联绝对是真的。我认识一个数学家,最崇拜瓦格纳。我昏倒。难怪我不懂音乐,数学从小就差。。。
此喵已死,有事烧纸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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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5 21:33

师父,我没说你跟我唱反调啊!我只是觉得,像我这种爱头脑发热的,需要随时有人从哪里(不是地下通道里)跳出来敲打一下,让我恢复理智,所以我老哭着喊着请你打击我啊!:wink:

刚才收到老板的信,我竟然得到一个e-Award(我们公司奖励的一种),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个奖我累得要死要活时从没得过,昨天偷偷摸摸敲了一天《CD流浪记》,竟然得了奖!但我还是很有良心地惭愧了起来,决定上班不再敲了,下班回家再敲字给你们看:oops: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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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5 21:35

Jun wrote:小农社会的确适合普通人的宁静生活,但是那是无法维持的,连老子(不是我)都知道他的理解是不现实的了。古代也有神经质的发疯的艺术家,问题是现代社会给人以假象,骗得凡人以为自己都可以变成艺术家,结果天才是没有的,只学到了神经质。
:-D :-D :-D :-D 太神了,Jun说起艺术和神经质,总是警句连连啊~

silkw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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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ilkworm » 2005-03-15 22:12

现代社会实在太复杂,现代人大都有些不同程度的神经质,以至于太重视自我,太强调个性。我到现代都会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从来就没有看过像我祖母那么“祥和”的人。在她死前不久,她“非常平常”(好象她说的是吃饭、睡觉一类的事)地跟我们说,她“回去以后”,我们要如何如何的。我觉得现代艺术家就是现代人的“代表”,他们都是“有问题的个人”,每个人都在焦灼地寻找“意义”,每个人都力求“不要发疯”,或者“努力发疯”,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小农社会的人,会从棺材里坐起来反对。


"现代艺术家就是现代人的“代表”,他们都是“有问题的个人”,每个人都在焦灼地寻找“意义”,每个人都力求“不要发疯”,或者“努力发疯”,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句话改一下,去掉头两个字,比较符合我的艺术家观:

艺术家就是现代人的“代表”,他们都是“有问题的个人”,每个人都在焦灼地寻找“意义”,每个人都力求“不要发疯”,或者“努力发疯”,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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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6 8:30

蚕啊,真对不起,敲到柴可夫斯基这一篇,我又要大惊小怪地提起同性恋了:oops:

我家pig最喜欢的音乐就是老柴的,偏偏老柴是同性恋。而他非常崇拜的另一个人,计算机的创始人,大数学家Alan Turing,最后证明也是一个同性恋(苦苦同自己的天性做斗争那种)。自从知道这一点后,他才默默接受了这种生活(生命?爱情?)形态,对同性恋保持了“三不”态度。而Turing呢,是硬被送到精神病院还是疗养院做治疗的,而且和老柴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看了这篇文章,我不由怀疑,他也是被秘密处决的例子:roll:,可见适时欧洲对同性恋的容忍没有作者想的那样强,至少英国不是。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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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6 9:04

终于看到他写老柴的这篇了,谢谢barb先,真快,一下子就敲了那么多了。
我觉得他对老柴多少还是有点儿保留,所以赞扬的话说起来总是有点儿不那么热情洋溢状的,呵呵~
我是很喜欢老柴的,他的三大芭蕾的配乐从小就听,一直听到现在,从来没有厌倦过。他的音乐非常生动活泼,比较他和写灰姑娘,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谢尔盖普罗科菲耶夫,音乐本身的画面感和舞蹈感是天上地下的,更不用说老柴的音乐本身的激越和感情充沛――这是我的个人观点,我一直觉得谢尔盖的音乐干涩,离开好的编舞就没法听,但据说不少俄国人更推崇谢尔盖。
老柴写三大芭蕾的顺序是,天鹅湖,睡美人,和胡桃夹子(死前倒数第二套曲子)。光从曲子看,这三部越来越感情温和而朗朗上口,胡桃夹子雪花王国的那段和后来的糖果舞,和天鹅湖那一段著名的黑天鹅大双的音乐比起来,平和很多,旋律也柔软起来。我觉得这跟他后来慢慢的认命的心理有关。
胡桃夹子里那段圣诞树升起来,音乐不断拔高,圆号,弦乐等等,都仿佛无穷无尽的上升,至天空至高处,仿佛没有尽头。我每每听到,都是一种悲悯。对他而言,或者这是一种生命的体会和期待。
他最后的一套曲子是悲怆,据说他写完以后说,我可以去了,我终于写出一套了不起的音乐。至于这音乐如何,看标题就明白了。

这两篇写贝多芬的,我不知道怎么,看着总觉得有点儿隔靴搔痒,不过我真喜欢那句
你为我们凡人承受了绝对的孤独。

还有就是,他在哪儿,怎么CD贵成那样,都上千上千的买的....我也吓得想,老天,幸好不是他老婆 :roll: :wink: :oops:

CA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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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CAVA » 2005-03-16 11:38

Barb辛苦啦!期待德沃夏克的两篇。我也从来学不好数学,所以很多音乐里的妙处无法体会,只偏爱带有东欧色彩的旋律,所以老柴,老德,老萧,老拉都喜欢,大约还是他们作品里优美旋律多些的关系吧。一直听人说老柴太通俗,可是不经意间听上一段花之圆舞曲,连我不会跳舞的人都禁不住在汽车座位里踮起脚尖,虚拟地转两个圈子 ― 有多少人的音乐有这样的感染力呢?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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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6 11:44

barb, 我觉得听音乐最好玩的地方就是猜和蒙. 音乐太抽象因此没有绝对的定论, 只要听者用心总能得到有趣的结论.
要不是如歌的行板现在不方便,我死活也要把她拉来说一说. :wink:
Last edited by map on 2005-03-16 11:50, edited 1 time in to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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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6 11:48

Jun wrote:啊?不好意思,那个天使在美国我不是要跟你唱反调的。你看看我的后记就知道了。数学和音乐的关联绝对是真的。我认识一个数学家,最崇拜瓦格纳。我昏倒。难怪我不懂音乐,数学从小就差。。。

:? :twisted: 昏到做什么? 问问他喜欢这个疯子哪里, 我眼中的Wagner最不讲道理, 可恨我这个傻子还死心塌地崇拜他, 没救了哎.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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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6 11:56

嘿嘿,中午了,再来把barb录入的好好看看,看到他说巴赫,到最后他写:
据说古尔德演奏的巴赫可以医疗精神病,这是在推崇古尔德。
古尔德的巴赫确实非常受推崇。他一生比较著名的哥德堡变奏曲录音有两版,一在1955年(23岁,此次让他一举成名),另一次在1981年(49岁,他逝世于次年)。这两版比较着听,最能听出巴赫在人生不同阶段给人的感悟来。1981版明显放慢,有哲诗般的动人,堪称巴赫哥德堡变奏里程碑式的演绎。我一直认为巴赫是需要经历甚至少许颠沛流离才能理解和喜爱的,大约唯有那样才能体会平静得冥想的美。我少年时代并不喜欢巴赫,甚至连无伴奏小提琴和大提琴奏鸣曲都听不进去。近两年突然喜欢上他,大约是自己变老的证据之一,呵呵~

至于贝多芬,这个人这一生比电影更像电影。他有一种常人很难到达的坚持和固执,我尤其喜欢他屡经打击之后还有天真向往,用Jun在另一个贴子的话来说,
Jun wrote:God bless people who dream. Good bless people who are passionate. I envy you whose passion burns bright like fire rising into the night sky, even if I have but eyes of stone left.
他的英雄交响曲,写的时候是献给拿破仑的,标题是“波拿巴”而不是现在的"Eroica",但是他写完以后听说拿破仑称帝的消息,奋尔改掉题目。现世保留下来的手稿上,还可以看到拿破仑的名字被用力的划掉,据说纸都被划破。我爱的就是他这一点天真,一点坚持,一点儿孩子气 :oops: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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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6 12:14

小e,我不知道你也可能喜欢Glenn Gould,我是他的狂热迷, 大二以后为了买他弹的Bach连续三天不吃肉好省钱. 那次去DC应该给你带一点的, 我的Bach里一半多都是他的. 我最喜欢他的Goldberg Variation即不是他的第一次录音,也不是他老了以后,而是他57年在Amadeus家乡演出时候的版本. 中庸之道, 再好不过的解释. 我卖一回瓜,你可以查查我以前写的我爱古典音乐, 里面有比较详尽的记述. 不过又没写完,而且还惹得泼墨见我一次讨一次帐.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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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6 13:38

map wrote:小e,我不知道你也可能喜欢Glenn Gould.
为虾米你认为我不可能喜欢他? :roll: :shock:

中午回家吃饭顺便翻出我以前买的一本丰子恺的《世界大音乐家与名曲》,他这本写给入门的人(就是俺这样的 :oops: )看的,基本是不夹带个人感情的陈述和介绍,不过说道贝多芬,倒还是流露了些感情:
......

在莫扎特,音乐是音的建筑,其存在的意义仅在于音乐美。至于贝多芬,则音乐是他的伟大的灵魂的表征,故更有光辉。即莫扎特的音乐是感觉的艺术,贝多芬的音乐则是灵魂的艺术。
在音乐史上,贝多芬是继海顿、莫扎特之后,作古典音乐与浪漫音乐桥梁的。他在音乐史上不仅占有重要的地位,其辛酸的全生涯亦常可使人感动。他在一切音乐家中最为孤独,他用傲岸的气质与绝大的自负心来与世界见面。他反对仅仅讨人喜欢的艺术,与女性气的趣味,而耽其冥想于音乐最深的世界中。

.......
Last edited by Elysees on 2005-03-16 13:53, edited 3 times in total.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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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6 13:50

因为很多人批评他太自我, 比如你给barb推荐的网站上的常客行人兄就嫌他太过自作主张, 不够尊重Bach的本意.
我是喜欢的不行, 除了Goldberg Variation, 平均律、英国组曲和法国组曲等等都让我觉得意味深长。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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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6 18:55

被你们的话搞得眼花缭乱:lol:
Elysees wrote:这两篇写贝多芬的,我不知道怎么,看着总觉得有点儿隔靴搔痒
好象还有一篇儿,专写“英雄”的,回头也敲出来。我打字很快(我用拼音,快过绝大多数用五笔的),可惜不会打五笔,这些音乐家的名字又不会有固定词组,每打一遍都得在检字表里翻页找,不然更快:oops:

我老觉得我的很多感受和你很类似,而我喜欢这个作者,是因为他的文风而不是出自对音乐的了解啦。所以看你这么推崇老柴,我也要买来好好地学习学习:-D
CAVA wrote:期待德沃夏克的两篇。我也从来学不好数学,所以很多音乐里的妙处无法体会,只偏爱带有东欧色彩的旋律,所以老柴,老德,老萧,老拉都喜欢,大约还是他们作品里优美旋律多些的关系吧
CAVA你果然和我想象的没错啊,尤其是喜欢东欧的音乐这点上。这个作者就挺欣赏德沃夏克的呀!另外,他有一篇写萧斯塔科维奇的我认为写得非常好,小E点播的敲完了我就会敲的。间接写到老拉的在写李希特的一篇里,我慢慢来。
map wrote:要不是如歌的行板现在不方便,我死活也要把她拉来说一说.
是啊,如果她看到写莫扎特的部分,一定会跳出来的:lol: 不过我都敲好了,可以请她以后有空看啊。

不过,map,我找了找好象没有专写你喜欢的瓦格纳的,而只是在写他的岳父大人李斯特的一篇里提到了他,但评价应该说是比李斯特更高。
Elysees wrote:他的英雄交响曲,写的时候是献给拿破仑的,标题是“波拿巴”而不是现在的"Eroica",但是他写完以后听说拿破仑称帝的消息,奋尔改掉题目。现世保留下来的手稿上,还可以看到拿破仑的名字被用力的划掉,据说纸都被划破。
这段,写“英雄”那篇里也描述了的。我前阵子专门买了罗曼罗兰的巨人三传来看,不过最近忙于看碟还没开始:oops:

我晚上继续敲!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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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6 20:06

如果想试着听听,可以到这里去下:

http://www.karadar.com/Default.htm

mp3 archives,然后search就可以了。那里的mp3都相当好,蛮多版本还非常经典的:)
我自横刀向天笑,笑完我就去睡觉。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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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7 7:19

发重了:oops:

既然重了,为了节省地方我就在这儿说――小E点播的至此已完:-) 我先假公济私敲了一篇我爱看的《痴情的男人往往害了女人》。今天有点儿晚了明天接着敲――敲一篇我很喜欢,恰好也提到CAVA喜欢的,《支持萧斯塔科维奇》。

小E我后来发现那篇写“英雄”的,虽然从贝多芬提起,最后的落足点却还是老萧,你看我敲了就知道了。另外,原来一直忍着没看你的never land,实在忍不住了一看才发现,为啥你对老拉情有独钟,我回头一定找找老拉的部分:-o
Last edited by barb on 2005-03-17 8:30, edited 2 times in total.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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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7 7:24

太好了!你们推荐的网站真好!
Elysees wrote:还有就是,他在哪儿,怎么CD贵成那样,都上千上千的买的....我也吓得想,老天,幸好不是他老婆
他在台湾,钱数要除以4的,不过那也还是很多(回头我敲他买CD的豪气样才可怕),所以同庆幸呀!:wink: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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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7 8:17

barb不要紧,Wagner的作品评述我找起来不难,BH2000上的余超兄介绍过很多不错的资料,他们看着总谱分析歌剧的能耐我估计十年之内都不会有了。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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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7 8:35

Map,我实在是太初级了――很多音乐家的故事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oops:
你喜不喜欢巴兰钦?迈克的两篇文章我现在只来得及敲了一个《淡定与温吞之间》,放在我的blog上了(不是要做广告啊),另一篇周末敲,你有空可去看看。我是很想知道你的意见的。迈克是我的偶像啊偶像,我老是认为,虽然他说的那些我都没看,可是他看的结果和我亲眼见差不多――以前很多对电影、戏曲的看法证明了这一点,就是他老人家说话曲里拐弯了一点,我个人认为,是害羞所至。但是跳舞,尤其是现代芭蕾和现代舞,除了云门2,我可实在没什么看现场经验,所以特别想借你的慧眼再看看呢!

我对我的师父大人不看跳舞(或不特别热衷看舞蹈)感到十分纳闷――这么热爱花样滑冰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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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7 9:09

我看了,但是我现在要评价Mr.B可是太不自量了。他的节目我看的太少,特别是那些死酷死酷的Agon/Apollo/Symphony in C Major/Jewery我都没看过,根本不足以了解他的艺术风格。说句老实话,我更喜欢看Cina阿姨写的流水帐,实在好懂,风格鲜明见解独到,以前Odelle形容参加洛桑比赛的一个小姑娘海蓝色裙子漂亮就说“和Cina大姐的帖子似的很扎眼”。
我也奇怪Jun为啥不看芭蕾呢,和花样滑冰的相通之处数不胜数。我要不是喜欢听音乐看芭蕾也许就不爱看花样滑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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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7 9:40

嗯,俺是Jun的反面,俺不看花样滑冰,但是偶尔听音乐看芭蕾。

我看到这人写马勒这篇,实在困惑了,他到底是干嘛的涅,不事生产,白天熬到下午就叫自己老婆做小菜吃吃;自己从前不听的音乐也买了九张之多,难道继承了巨额遗产? :roll: :roll: ――我这个可悲的现实主义 :evil:

我听音乐没他那么认真――简直跟工作似的――我经常是放着一边写程序一边听;或者一边看书一边听;猛然听到特别喜欢的,就翻来覆去的听.......
我极少极少虾米都不干光听音乐――除非是音乐会――如果是这样,多半是哭了或者情绪极度低落了....所以俺喜欢贝多芬也是有缘由的,这种时候,贝多芬最具有安抚人的力量了 :-)

soloc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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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olocello » 2005-03-17 10:56

说起古尔德,推荐一本《孤独与超越:钢琴怪杰古尔德传》,很喜欢作者冷静而了解的笔触,书后还附有几段访谈,包括古尔德采访鲁宾斯坦的谈话。说古尔德弹奏的巴赫能治疗精神疾病,估计是指哥德堡,其实不稀奇,本来就是为治疗失眠症而写的。他弹巴赫太自由吗,我倒不觉得,他说自己做的音乐有“深秋般的宁静”,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巴赫呢。古尔德好像是我手边资料最全的钢琴家,唱片,DVD,包括一个电影,3个版本的哥德堡都有,长大后买的第一张古典音乐就是他的平均律,去年还托人从日本带回一套纪念全集,20张CD + 1张DVD,这下心满意足了 8)
看山还是山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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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7 11:09

还有The art of Fugue也异常平衡稳重却不失灵韵。
little glass家的小朋友每每听到Glenn Gould弹Amadeus的K331就会露出古怪的笑容,你们猜猜为什么?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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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7 14:22

我等了半天,还没等到答案,map你好出来说话了....:(

对了,我从我给barb推荐的那个下载网站上,下了一套哥德堡变奏,居然是Claudio Arrau的,真不多见。这老头也有意思,盛年连续演12场巴赫以后,突然再也不弹巴赫,说是现代钢琴过分华丽和变换会扭曲巴赫的本意... :roll: :-(

我去找了找,他似乎只灌录了一张哥德堡变奏,而且灌录年代不详,推测那个网站上的mp3应该来自这一张:

Image

Release Date: 07/20/2004
Label: Rca Victor Red Seal Catalog #: 184593 Spars Code: n/a
Composer: Johann Sebastian Bach
Performer: Claudio Arrau, Wanda Landowska

Recorded in: n/a
Imported from: Germany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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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7 14:35

因为他想到了麦兜里的猪腩肉啦。
Glenn Gould真是怪。以前看到爱乐杂志里一位台湾的钢琴老师说他的一个女学生弹别人的作品还说得过去,唯独Goldberg Variation莫名其妙。他问她是不是受了Glenn Gould的影响,果然她把谱子拿出来一看上面的记号全是根据Gould笔记标识的。
Claudio Arrau弹的贝多芬Sonata,有富贵派头无骄奢习气,难得。
我还是喜欢老钢琴家多一些,他们象学者。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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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7 14:53

Glenn Gould弹Amadeus的K331---〉猪腩肉??? :roll: :roll: 答案比问题更难解......

对了,关于老拉...barb给我总结的说我喜欢老拉和老柴,我总结一下再加上贝多芬...这几个人的音乐都属于感情极丰富充沛型的,倒跟我性格想当接近....――昨天我把那个男人女人的测验贴做了一遍,居然得了320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柴就不说他了,老拉生前就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汗,搞艺术的都多少有点儿这个毛病,门德尔松一流的绝对属于少数里的少数――后来经过治疗据说是好了,但是听他后来的音乐仍然觉得他没有完全康复似的,依旧大起大落,非常悲观。我在永不岛那张贴子里写到的他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帕格尼尼二十四随想本身的旋律其实并不悲观,他改的时候据说是觉得那个旋律跟一个象征死亡的圣歌相吻合,所以目前他这个狂想曲俺听起来总觉得非常忧郁....

看来我的确是感情型的人,但是这又怎么解释俺喜欢巴赫涅....看来是正在从感情型向理智型转变中,我沾沾自喜的说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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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7 15:57

猪腩肉的曲子就是K331呀,Glenn Gould弹的可能特别好笑吧,所以小朋友一下子就想到他喜欢的麦兜了。
小e你喜欢Rachmaninoff的死亡之岛吗?我每次听这个都要想起安徒生写的《沼泽王的女儿》,就象听听Sugarplum fairy and her Cavalier Intrada会想起安徒生写的《天国花园》。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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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03-17 19:24

我从小就不爱看芭蕾,一看就睡着了,没故事情节。看中国戏曲也是一样的问题。至于花样滑冰嘛,说出来你们要笑死,我喜欢看,开头主要是因为其中的危险--那么多人会摔倒,好惊险啊。体操里我爱看单杠也是同样道理。
此喵已死,有事烧纸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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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7 19:29

Elysees wrote:我看到这人写马勒这篇,实在困惑了,他到底是干嘛的涅,不事生产,白天熬到下午就叫自己老婆做小菜吃吃;自己从前不听的音乐也买了九张之多,难道继承了巨额遗产?
不是的,我看他买CD,也常常是囊中羞涩的,但好象把所有能够得到的零用钱都投入这上面来了。他的文章中除了买CD外,personal的东西不多,看不出来他是干什么的,但好象是有学生,所以应该是老师,到底教什么的也搞不清楚――大学老师不用坐班,所以常常在家了。另外,他也写过政论的(难道是教政治学的),似乎还当过“立委”:speechless001: 当然,一定是最后理想破灭那一类。

从书里的只言片语,看得出他实在是大男人主义的,他的太太应该是家庭妇女,台湾很多“太太”那种样子,相夫教子什么的,所以他想叫炒菜就炒菜(我也实在看不惯这点)。他另有一个奇怪的论调,就是不要爱情,为了结婚而结婚,而把所有的感情投注到……没说是什么上,音乐至少占一半,另一半是学术还是什么也未可知。很明显,他太太不是音乐爱好者,偶尔只听一下他放莫扎特。他真是有自知之明,即便娶一个知音,也一定容忍不了这种生活而把他赶出家门了。所以我再庆幸一次 :wink: 不过倒真是希望有这么一个朋友的。

soloc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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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solocello » 2005-03-18 7:14

The art of Fugue使我有个猜想,或许巴赫当初就是为钢琴而写的。在Gould 之前,谁都想不到可以用一架钢琴弹出来,而Gould让一切顺理成章。他的二部三部创意曲我都百听不厌。至于平均律,那是一见杨过误终身,从此放不下了。
但Gould 录莫扎特,我总觉得有恶搞的成分
请问Map, 可有什么网站能下载乐谱的?

barb我想起来了,这本书我看过的,图书馆借回来的,感觉作者把对音乐的喜欢,也当作和“其他人”划出界限的生活态度的一部分,非要把名士派做给别人看。说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惜有种端着架子的感觉。相比之下,李欧梵更可爱一些。啊,不是要和你唱反调 :oops:
看山还是山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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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8 8:42

solorcello,我现在还不知道. 不过你要可以试试学校的图书馆,凡是有音乐系的学校一般会有专门的图书馆,常见的乐谱都可以找到. 一个弹钢琴的朋友就是从里面借谱子出来复印,我再问问她知不知道可以下载乐谱的网站.
Glenn Gould录Beethvon也是有点不怀好意. 这么说来你一定也喜欢Toccata啦,你是不是从前有座山呢? 怎么喜好这么象咧?
Jun, 你真是好玩. :-) :-D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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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8 9:38

solocello,一般的音乐bbs都有琴谱共享,你search一下就可以找到。如果是小提琴谱,这里有一些
www.violinbbs.com

我没看过李欧梵那本――哀哀,实际上俺几乎没看过别人写音乐的书――不过挺同意solocello的这句:
感觉作者把对音乐的喜欢,也当作和“其他人”划出界限的生活态度的一部分,非要把名士派做给别人看。
这个人写音乐是有这个感觉,有点儿矫情。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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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map » 2005-03-18 9:50

我喜欢那种对一部作品反复研究理解的评论,可以看到人的变化,要是能联系到欣赏者的环境和性格就最好了。
小e现在学的怎么样啦?啥时候让我们听听吧?

Elyse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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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Elysees » 2005-03-18 10:18

呵呵,学得还好,你要是不怕耳朵受折磨,留下email,俺录了给你发过去 :oops:

昨天晚上上完课以后,跟老师聊天,说到辛德勒名单,她还找出谱子来拉了一遍给俺听......俺当时就是酱 :love007: :love007: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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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8 16:56

:shock: 哎呀,同志们,我对此书和李欧梵那本《音乐的遐思》的感觉正相反啊!

李勉强算是出身音乐世家的(父亲是指挥家),所以常常会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去评说。也可能是我被他那本怕若狄的《范柳原忏情录》败了印象,再加上他和他老婆合著的那本《过平常日子》――我觉得巨无聊,臭显摆,他还不如他夫人李玉莹写得好……再加上他拙略的侦探小说《东方猎手》,令我在这个人的书面前望而却步。但他那本谈及自己专业的《徘徊在现代和后现代之间》倒真是好啊。

他对范柳原的情有独钟,令我老感到旧派文人那种酸腐劲儿,浑身不舒服。但他有文人的那种机灵,“狐狸洞”系列那种,很让我着迷过一阵子的。――我觉得他和我一样是感情派,所以我更倾向于更理智一点的吕正惠。至于吕正惠为什么老摆出一副“与众不同”的派头,我有一点理解――此人在不谈音乐时一定不是这样,而今五十多岁了,政治理想破灭,生活再不可能有突破,于是在谈音乐时放浪形骸――他原本不求让人亲近,求的倒是把真我曝露出来,在人海中找找知己。其实这是很悲哀的(当然这不是他自己写的,是我自个儿想的)――我敲到他最后的结束文章时,大家可以看到。

再说一次,不是为他辩护啊――不知为什么,我老觉得看纸的书和在显示器上看东西有不同的感觉,真让人着急――照说不会啊,这个这个,抓耳挠腮。后来我想,是不是因为在电脑上比较容易一目十行,而看书可以反复回头边看边想?

Map说喜欢那种对一部作品反复研究理解的评论,其实我觉得这个作者就是这样啊(我想请你来看我回头要敲的他买CD以及和朋友在一起听音乐的故事),常常地过了十年又推翻从前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我也是喜欢这一点啊。而且,考虑到他是一个台湾的作者,能对前苏联、人民……等等理解这么多(他看了很多俄国文学作品,都是我小时候在家里常常看到――书名的,因为我妈是学俄语的,觉得特别熟悉而亲近),我觉得倒更体现出,他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的确有“名士”派的作风,可是不是故意做出来的,而且有点不谙或不理会世事的劲儿(换言之就是不虚心:-D )。

另外,你们也知道我是个连入门都谈不上的,他的这本书比李欧梵那本对我来说更浅一些,更明确一些,让我一下子对这些音乐家有个大致的了解,虽然一定是和将来我自己听的感受不同的,但他教会我一些听的方法,这个我是很感激的。

我想这也是你们为什么不喜欢他吧――因为你们都熟悉、懂得音乐,你们是从自己的真实感受去看待他的文章,我呢,是个混沌人(呀,千万不能漏中间那个字)去看一本指南,和一个人的生活爱好故事。

既然小山说李欧梵的那本更好,那我回头一定把它刨出来,仔细再读读!

ba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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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barb » 2005-03-19 1:51

今天在中央音乐台(你们别笑话)听了老拉的b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俄罗斯基洛夫乐团(我原来还以基洛夫只有舞团)的,这曲子的第一乐章真叫绝望,听得我直憋闷。有一些近乎低不可闻的段落特别好听,比那些飞速按键变幻极快的部分更打动我,我竖起耳朵来听。


map,试着给你发站内短信,怎么也发不出去,我的不老歌数据库也坏了,只好在这儿说一下。麻烦你帮我看看这张《海盗》的碟值不值得买:

http://www.dangdang.com/dd2001/getimage ... id=8818826

谢谢了!我今天在网上买了一大堆刘别谦什么的,就等着决定了这一张下单子:oo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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