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Capclave 听了 Connie Willis 的讲座。
文如其人这句话果然没错，Connie Willis本人跟她的文字非常非常一致：风趣、亲切、坦率、犀利的幽默，humanistic。屋子里不仅座无虚席而且经常爆发出会心地哄笑。记得毛姆曾经在某个短篇里写过，上流社会名媛的乡下女亲戚新进社交圈，奇怪地发现自己说句话常常引人哄堂大笑，而她只不过是说真话而已。真话可比假话更出人意表，也就更能引起大笑。
Willis 说她当年（1970年代）辞职回家生孩子，趁机决定闯一闯写小说为生的职业，埋头写了八年才开始卖得出去故事出版。其间为了贴补家用（她没提起，想必老公是breadwinner但也不是富翁），她替 true confessions 类型的杂志写故事赚点钱，同时在一边写自己想写的科幻小说。
过去我从没听过true confessions这种杂志，回家放狗一搜才知道是1920年代开始美国流行的女性杂志，里面的文章都宣称是“真实的忏悔”，实际上都是专业写手编的。面向读者群是20-35岁的女青年，内容都是女青年自述如何误入歧途之后接受教训走上正道或者如何坚韧勇敢地克服人生逆境而熬出头的故事，既符合社会主流的道德价值观又提供很多sensational 情节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和代入感。大约跟八十年代中国流行的“法制文学”或“纪实文学”差不多，一分voyeurism，一分警世教训，一分社会现状报道。既然读者群是女性，当然免不了走女性白日梦的套路，从罗曼史到soft porn都有。
Willis 说这段经历说起来不那么高雅，但实际上对她的写作能力有很大的历练。她说她很同意Malcolm Gladwell 在 Outliers 里面描写的成功者的必要条件之一：积累至少一万钟头的练习，才有可能彻底地掌握一项复杂的工作。虽然写 true confessions 故事很傻冒很机械，被固定在一个很狭窄的框框里，发挥余地很小，但让她渐渐掌握了各种讲故事的必要技术和套路，以后写自己想写的科幻小说时就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了。
她的小说比较接近软式科幻(soft sci fi)类型，没有大段大段地解释科学技术（包括已知和未知的），而是探讨科技对人的生活的影响，以写人为主。她自己很喜欢romantic comedy类型的电影，特别是三四十年代的经典screwball comedy，例如His Girl Friday, Bringing up Baby, It Happened One Night。她的小说里也经常地采用rom com的传统结构和戏剧机制。
她关心的、描写的都是普通人，而不是单枪匹马力挽乾坤的heroes。普通人的善良和正直和勇气才是历史的真面目---这是她的许多 time-travel 历史小说的主题，也是她的所有作品的subtext。历史是人民写的，常常喊这个口号的人其实并不相信这个，而是需要拍人民的马屁为自己所用。而 Connie Willis并不喊口号，只是写好看的故事证明这个真理。所以在她的时间旅行小说里，后人并不能改变历史进程，时间旅行机被牛津大学历史系拿来做研究和实习而已，但是时间不能抹煞普通人的微小贡献，一切都没有丢失在历史的迷雾里。这样的humility and humanity，我觉得，在女作家的小说里更常见，例如Ursula LeGuin 的小说，特别是The Lathe of Heaven，里面的主角，有能力左右历史进程的人，是一个极其普通卑微的工人，而且自己根本不想控制或改变世界和历史。而沉浸在Missiah/Neo The One/天降大任于斯人这类神话里的大多是男作者（JK Rowling也是，但她的创意大量取自传统神话/fantasy经典）。
Willis 最近出版的两本书---实际上是一部小说，因为太长了，被出版商硬拆成两本印出来多赚一笔---Blackout 和 All Clear，跟Fire Watch一样讲的是二战期间的普通伦敦市民的故事。我打算去买 Kindle 版。
出得门来，在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一拍大腿，后悔忘记了问她一个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她为啥对伦敦/英国那么感兴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