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爱丽丝小姐，我管她叫快嘴二婶子。
二婶子的丈夫不工作，从日本留学回来后就在家炒股，跟爱丽丝结婚的时候，爱丽丝她爸给女婿找了个工作，他干了一阵子，嫌挣得少，拘束多，跟老板吵了一架，再次赋闲在家，直到现在，也有四年了罢。爱丽丝去年作肓肠手术的时候，同事去看望，发现陪床的是爱丽丝她妈。同事奇问她老公“许桑”呢？老太太说：上班太忙来不了。
爱丽丝在办公室人缘很差。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说起来，同事都觉得她一个人养家压力太大。聊到她生病这段，都啧啧啧啧啧。
前一阵子股市大好，爱丽丝央同事朱丽叶一起去趟工行， 为借朱丽叶的“理财金帐户”免去排长队的时间，给老公帐户存钱。朱丽叶在金帐户门口等她，她出来了也不知是为什么，主动跟朱丽叶坦承：她老公“许桑”看来是不打算再工作了，正赶上股市好，再投点钱让他高兴高兴，弄得好，兴许也有点收益，怎么着，也得保证每月平均有个两千块的收入才象话。二人从银行出来去吃午饭，既然是她先提起，朱丽叶连忙顺势劝了劝她，许桑这么下去，你压力未免也太大了。
那天我出去开会，开完了直接去饭馆找她们。落座刚了点个凉菜就听他们居然在商量这件平时大家只在背后啧啧的事，心里好奇地格登一声，不知道今天爱丽丝小姐心情怎么这么好，肯跟大家吐露心声。平日里大家议论她她大概也知道，她结婚不久的时候，常因为许桑不许她晚上看电视，不许她在客厅吃带渣带水儿的东西，不许她这，不许她那，而委屈地哭。她本来一直是打算生孩子的，现在拖了这么多年也没要，也是许桑说：生活压力太大，社会福利太低，老人又不要求，索性不要了。她那时候常跟大家念叨，慢慢地她也不再说自己的事，只喜欢说别人的事，谁离婚了，谁离婚之前她老公就有一个女人，这些事，她只要知道了，朱丽叶和我，就会第一时间知道。
最近爱丽丝很兴奋，每天中午都有社会新闻跟大家分享。许桑的弟弟弟媳正在闹离婚，她托朱丽叶家的赵律师问，离婚如何分财产，孩子跟谁。看见我在旁边，她起劲地说：我一会儿跟你说哈。
许桑弟弟我除了长的什么样子不知道，其他都知道得差不离。那位说了，存款多少你也知道？我还真知道。他们银行委托代建的房改房，在二环内，他们俩口哪里有钱，还不是跟许桑在日本开超市的小姨借的。爱丽丝问赵律师，这个借条最后能不能在离婚时作个凭据，让“那女的”净身出户――赵律师说了，现在有法律规定，孩子12岁前父母离婚，是男归男，女归女。朱丽叶和我都非常震惊，敢情我们和许家“那女的”一样，生儿子白生了。
许桑弟弟和母亲住得不远。某星期六许老太太一大早六点就去少年宫给孙子报名参加朗诵班，八点钟夫妇俩带着孩子来了，孩子起初还兴致勃勃地排队，到了他却怎么也不肯进去。“那女的”急了，叭一个大巴掌撩到孩子脸上，当奶奶的不乐意，说你平时不管孩子，这会儿打他有什么用？“那女的”正眼不看老太太，扔下他们和一圈看热闹的家长扬长而去了。
老太太气得直哆嗦，打孩子倒容易，可是她舍不得，只有将六点钟排的报名条撕碎了了事。老太太看孩子哭得可怜，给他买了个冰棍儿，吃了玩了，坐上公交车咣当回家。回了家，以为“那女的”会作饭，谁承想冷锅冷灶的，人根本不在家。老太太给孩子作了饭，吃了，那女的也回来了，回来一看锅里有炒饼，一言不发浇上点醋吃了起来。老太太这个气啊，气自己手怎么那么快，当初就不知道少切半沿饼呢？一言不发回了自己家。
老太太本来住在五环外的大房子里，孙子大了，不常带过来，许桑俩口说要买车，也一直没动静，过来一趟都不容易。老太太嫌一个人住147平米心里太空落，闹着把房子卖了，还回原来在西直门的平房。
这天晚上，二儿子气哼哼回来了，老太太还没顾上说炒饼的事，二儿子先指给老太太看，头上好大一个包，说是媳妇打的。老太太抖着手给儿子作了炸酱面，儿子呼呼吃完了，简单地说声“太咸！”就睡去了。老太太哭得不得了，给大儿子打电话。
许桑的肺都气炸了，推上自行车就要去看看，被爱丽丝拦下了。许桑连着发了三个短信给“那女的”，总体精神是：1，你们要过不下去，你们就离，别跟老人孩子过不去。2，你们要还想过，你们就好好过，3，你们今天热闹一天了，老人跟着受了一天的累和惊吓，作小辈的该给老人道个歉。“那女的”可能本来想置之不理，后来大概也是气不过，回了一条：我是成年人，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怎么作人法儿！
许桑赋闲后哪里被女人这样抢白过，爱丽丝堂堂的一个外企小经理，都唯唯诺诺的，只敢在厨房吃面包和西瓜，白天再忙，他一个短信过去，她回得快着呢，这弟媳妇，一个商场卖童装的，竟敢打他弟弟气他老妈顶他的嘴？不由分说，他又要推上车去。爱丽丝这会儿拿着手机过来了，轻轻说：是朱丽叶她老公赵律师，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你听听他的说法儿吧。
爱丽丝每天中午都说许桑弟弟的事，说了半个星期。渐渐不再提起。某天上午开会她跟朱丽叶有些争执，中午吃饭气氛颇尴尬，爱丽丝跟许桑学的，吃面条要吃出呼噜哧溜声才算对厨师的赞美，等她赞美完一碗，我没话找话问起许弟弟离婚的事儿，她疲踏地说，不好办。她说前天老太太去了，看见桌上有两张去包头的火车票，以为是那女的要带着孩子回娘家。老太太还纳闷，二儿媳跟她娘家不亲呐？结婚这么多年就回过一次娘家，回来他儿子跟她说，去了娘家妈对这女婿倒还过得去，对亲生女儿正眼都不怎么看，连个苹果都背着他们吃。许老太太为这事不知道撇着嘴笑了多少回，原来住的那五环外的小区也是大，三个街区的人都知道有这回事呢。
第二天早上老太太就接到大儿子的电话，说弟弟托他跟老太太讲，那女的好久不回娘家了，俩口带上儿子回趟包头。老太太一听，好象被人从嘴里灌了掺着花椒水儿的水泥，又堵又呛，抹了一天的眼泪。许桑去陪了一天，回来跟爱丽丝商量要不给老太太在东南三环这边再买个小房，最好就是爱丽丝她们这小区的二期，离西边弟弟家远点，省得老太太老为他们这两个白眼儿狼生气。爱丽丝没说话，站在厨房挖了半个西瓜吃。
朱丽叶脸上淡淡的，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怎的，我看着气氛僵硬，遂没事儿人似地跟爱丽丝说：可见小俩口闹成现在这样子，老太太也不是没责任的。不然他儿子能前脚被人家打的铝盆都砸进一个坑去，后脚就抱着孩子去内蒙了？你也劝劝许桑，以后他们的事，老太太少管吧。反正我的原则就是，谁也别说谁不好，谁到我这儿说，我批评谁，另外的人再怎么错，我没有扇风点火的必要。不然你真看不过，你把老太太接家里养去？你不是也不愿意嘛。
爱丽丝说，老太太也不知道老许没工作，要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啰嗦，我可不能吐口花钱买这个房。
朱丽叶厌烦地站起来，甩着拴饭卡的绳子，说：我去买西瓜，谁还要什么？我说：劳您驾再帮我拿碗粥，朱丽叶嘴上说：不管！又瞟瞟爱丽丝：爱丽丝来块儿西瓜？爱丽丝略想想，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朱丽叶说：不用。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回来，拿着一个托盘，上面一碗粥，一个调羹，三块西瓜，三把一次性塑料餐刀。大家纷纷说：谢谢啊，谢谢啊。爱丽丝看了一眼站起来说：我去拿点儿盐。朱丽叶说：你体检不是说有点血压高么，还吃盐。爱丽丝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懂吧，老许教我的，日本人吃西瓜就蘸点盐，这样更甜。朱丽叶说：噢，那得听许桑的，你说是不是，依萨贝拉桑？我笑笑，这时爱丽丝已经走出两个桌子远了，我跟朱丽叶说：得啦。朱丽叶说：切，我就看不惯她那劲儿，在家跟日本媳妇学，在公司跟日本法西斯学。我说：是挺讨厌的，她以前真不这样。
朱丽叶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来电显示：“哟，国际长途，可能是JAMES，嘘。。。HELLO? 喂？唉哟，是您呐？”转头跟我们说：“是玛丽安。”“啊？什么？我吃饭呐。啊我周围啊，有爱丽丝和依萨贝拉啊。什么？哟你这是怎么了？”
玛丽安是我们以前的同事。六年前我刚来公司时，她是部门秘书，刚离了婚，据说是因她老公打她。后来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丹麦人，叫爱德华的，长她几岁，老订花儿给她，又来北京看过她几次。玛丽安上班本来马虎得紧，那会儿又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正赶上部门缩减，裁了她也罢了，谁知老板又格外吝啬，为省点开支，硬是查出她用公家电话给丹麦打过几次长途，竟给她算了个“违纪开除”，省下一笔遣散费。
玛丽安失去工作不说，还背个坏名声，一时气不过，刷刷写了三封信，给人事部、财务部和法律部，揭发他老板曾让她报过900多块出租车票和私人宴请，搞得我们整天被轮班叫去谈话。大家心里没数儿，不知道其实上面已有人出面保老板，只不过该走的程序要象征性走完，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皮之不存毛之焉附，都埋怨玛丽安惹事生非。
玛丽安后来嫁到丹麦，生下一个秀兰邓波似的甜心女儿，发来的照片，是她在雪白的厨房里蒸包子包饺子炸春卷，安琪儿女儿在旁边将小面孔用面粉涂了个遍。大家开始都回复，但到底有人记她的仇，觉得她素质低，不再愿意敷衍。一来二去，她也只跟朱丽叶联系。朱丽叶喜欢孩子，常羡慕地说玛丽安跟她说要生四个孩子，而她给她出主意再生一对双胞胎儿子和一个女儿。
这会儿朱丽叶接着电话，脸色却早变了，声音也不对，站起来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回来坐下，开始啪啪地掉眼泪。我们面面相觑，小声猜测，这时已经一点半了，偌大的公司餐厅，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虽然手机握在朱丽叶手中，我们也能听到玛丽安在那一头不住狂喊。
朱丽叶挂了电话，说：爱德华去世了，心脏病。
大家在极度震惊中回不过神来。朱丽叶说：玛丽安一直在说她对不起他，总给他脸子看，说她才不想要大房子，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他就行。
爱丽丝叹气说：唉，所以说这现在的人呐，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到头来知道了，也晚了。玛丽安是不是跟爱德华吵架了？
朱丽叶说：我没敢问。不一定吧，反正活着的人这时候总是自责的。
爱丽丝说：哼，不一定，依我对玛丽安的了解。。。
朱丽叶说：“对了，她还说了，就咱们几个知道就算了，别跟别的同事说。”她看我一眼，又死死地看了爱丽丝一眼：“一定都别说啊。玛丽安反复叮嘱的。”爱丽丝大概是受不了那死死的一眼，红头胀脸地说：唉哟，我跟谁说去啊，现在认识她的也不多。朱丽叶说：薇薇安呢？她是认识的，你不是常坐她们家车来么，你记得别跟她说。
爱丽丝不耐烦地说：啊，行。
大家为这事唏嘘不已，说起现在好多青壮年心脏病猝死的事，爱丽丝说，她父亲教的，不管年轻年老，床头都放一盒九“速效救心”，危急时候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下午三个人不约而同给各自的亲属打了个电话，感慨了一下及时行乐，叮嘱了一下注意身体。晚上我去买了条很贵的裙子，到家门口的药店，给爱丽丝打了个电话，问她中午说的救急的药，是速效救心还是硝酸甘油。她说应该都行吧，她们家放的是速效救心。我说，刚才朱丽叶发短信说，玛丽安妈妈过两天会去丹麦陪她，我们要不要有所表示？比如给她孩子买点东西什么的？ 爱丽丝说：动静有点大吧？
又说：其实你放心，就我对玛丽安的了解，她肯定会再找的。反正她现在也过了语言关，你别说，爱德华对她还真不错，千里迢迢地娶了她，生了孩子，她语言通了找到工作了，他就走了，简直是专门为照顾她母女一场来的人世。我看她也不用回来了，中国男人不大喜欢找离婚的，象她这样丧偶的，就更不好找，就算找着了，她带个小混血儿，两人一块儿出来看着也奇怪，不如就在那里，北欧福利也好，再结婚恐怕也容易。
我听着她冷静地分析，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将药剂师递过来的说明书看了两遍，最后还是决定买了速效救心，以前不知道，这竟是中药，人能够知道的事，真的很少。
隔天爱丽丝去杭州出差一天，加上老板也都不在，大家决定中午出去吃。朱丽叶说手里有张鱼头泡饼的票儿，遂约上了特雷萨和海伦特，打了个车一起去。朱丽叶的裙子最短，鞋子最高，行动不便，又要指路，坐了前座，特雷萨穿长裤，坐最里面，我跟着坐在中间，海伦特坐最外面。
朱丽叶在前座发表演说：“真讨厌！早上小宝奶奶来了，我又不高兴了。小宝前些天不是拉肚子吗，早上就喝白粥，嘿奶奶来了就说了，哟，就白不次咧地吃这个啊，这谁爱吃啊！我们小阿姨说，锅里还蒸着鸡蛋呢。结果鸡蛋蒸完了一看，也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蒸得特别不好，我妈一看，就说，再蒸一个吧。现去楼下买了鸡蛋，回来蒸上，这一来二去不就得二十分钟啊，等蒸完了，小宝不肯吃了，她妈就说了，哟，这孩子缺嘴啊！我听了心里特别扭，他缺嘴他前天吃9个饺子啊？吃得直拉肚子？你说这话我听了倒没什么，我就怕我妈听了不高兴，回头多心一想，我们这儿干什么呢？又受累又挨数落的，真讨厌！”
海伦特说：“有些话啊，你得让你老公跟他妈说。”
我说：“倒也不见得。这个公婆啊，我就常跟那谁说，你别当人家是自己人，你就当他是你领导，是你客户。你跟你客户怎么说话啊？老板说什么你不得听着啊？听不下去你不也是耐心解释啊？你就心平气和地解释，把所有的话用一般现在时解释，就好象你教孩子：太阳在天上，云是白的，地球是圆的。。。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情绪么？没有。你就用这种口气跟你婆婆说：白粥对小宝肠胃好，小宝能吃您放心，不就得了。”
特雷萨说：嗯，我虽然没怎么碰上这些事，不过听着觉得有道理。
朱丽叶表扬我说：伊莎贝拉桑别的没有，就是个心态好。
我一听表扬又来了劲儿：“现在教育孩子，不是也时兴说遵从真理嘛，你作事也要遵从真理，不要带着情绪，别人家老太太大早上来了，带水果你嫌人客气，不带水果你嫌人不懂事，问粥的事你嫌人挑刺，不问粥的事你嫌人不关心孩子，这奶奶就没法上门儿了。说来说去，你还是嫌人没出力给你带孩子。
海伦特说：“对，你还是心疼你妈。”
朱丽叶声音有点打颤但坚决地说：“我妈就是太不容易了。他妈上次来说是买了几斤水果，就让我们去车站接他，啊，我妈整天抱着20斤的孩子倒不嫌累了是不是？”
大家纷纷说：“双重标准，双重标准啊。”
泡饼店到了，环境很好，大家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纷纷赞这里哪象吃泡饼的，倒象吃西餐的，服务员说四斤一份的鱼头没有了，大家只好点了六斤一份的，准备吃个肚歪走。
特雷萨说：听朱丽叶一说，我都犹豫了，要个孩子真麻烦。
朱丽叶忙辟谣说：咳，这算什么，比起他带给你的快乐，这算什么。
海伦特说自己已经准备了一个月了，每天早上起来量基础体温，刚测出排卵日，老公就出差了。大家替她觉得不巧了一番，海伦特幸福地说，本来老公不是一直说没准备好嘛，可是看她现在吃叶酸量体温，也不再提没想好了，星期天还跟她一起去看了看孕妇装呢。
我说：这说明你们夫妻感情好，他愿意为你改变自己的时间表，跟你共同为一个目标努力。
朱丽叶说：唉，听听，伊莎贝拉桑这么一分析，让人听着心里多舒服。“
海伦特笑：“那是，她多会说话啊。小甜嘴儿。”
我纠正说：“老甜嘴儿老甜嘴儿。”又说：“真的是这样的，你们关系好，习惯了步伐一致。”
大家说得热闹，没留意特雷萨原来还带着个大包，冷不丁她突然从不知哪里掏出两个屈臣氏的绿袋子来，往我和朱丽叶脸前一推：“给你们小孩儿买的。”打开一看，是一个家庭装的“强生婴儿沐浴露”和一盒痱子粉――包装都好可爱，只是我们不好意思说并不是常用的牌子，没有孩子的人买的给孩子用的东西，多半是这样的――只连声说：这是干嘛客气什么。
特雷萨但笑不语，大家互相看看，忽然哇！地炸作一团，还是朱丽叶手快，隔着桌子一把捉住特雷萨的手，“你怀孕啦？怀上啦？”特雷萨边笑边点头，点着点着头，眼睛一红，落下泪来，大家忙劝：“哎，别别，不能哭，不能哭，你现在不能哭。告诉方健雷了没有？”
特雷萨和方健雷结婚倒没有多少年，但是他们结婚晚，特雷萨以前的男朋友叫刘川儿，两人谈婚论嫁不是一次两次一年两年了，可后来还是分开了事。刘川儿比特雷萨个子矮，学历低，他父亲以前是铁道部某副部长的司机，后来不开车了，在部行政司当调度。刘川儿靠他父亲的关系在铁道部下属的运输协会当出纳。
这样的一个人才，特雷萨的母亲自然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刘川儿上门几次，老太太从来不露面，一次实在避不过，勉强打个招呼，老太太就假装血压高睡觉去了。刘川儿这样的小伙子，其实在单位里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油条，人情事故眉高眼低特别懂得，他学历不行，吃重的事领导自然也不交给他作，但财务室里的小帐，单位的迎来送往他办得可是眉清目秀头头是道，然而在特雷萨家，他表现收着点，人家说他没见过世面，没有半点谈吐，他表现放开了点，人家又说他贫嘴刮舌，正经得不会，会得全是不正经的。
饶是这样，特雷萨和刘川儿小两口也足足耗了五年。特雷萨学会计出身，英语不行，和刘川商量，要不一起报了个外语学院的英语提高班吧，这样一来不浪费公司能报销的培训费，二来方便两个人约会。特家老太太知道女儿上课，无非是为了多从她这儿请假去会会刘川儿，讽刺了几句也就随她去了，一边暗自盘算是不是也松了口，让他们完婚算了，特雷萨也一晃眼29了。刘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特雷萨去上了几次课，起先是在课上给她用手机发短信玩儿，后来是上课睡觉，再后来索性不去了，连小特下课他也不是每次来接。而特雷萨不仅坚持上完了一个学期的课，最后还嫁给了教写作的那个老师方健雷。
火线结婚不久，特雷萨后脑勺上的生物钟敲响了，她想要孩子了。和刘川儿一起玩儿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想过孩子这事，别人提起，她还只当是自己不喜欢孩子，至少她不想和刘川儿住在老铁道部的家属楼里生儿育女。
和方老师的婚礼在六月举行，七月小特和小方参加了学校工会组织的“土耳其希腊地中海十日游”，回来正好拿到位于校园西区的青年教师公寓中五层2号的钥匙。房子装修好了，小方的暑假还有十天，特雷萨每天回家能吃现成的，吃完了天色还早，小俩口在草木青青的校园里散步，有时候去找体育老师打网球。开了学，小方的课程忙起来，这学期他不代那些面对社会的提高班了，改在系里教精读，业余还有两本书的任务。
特雷萨下班回家，常看见学院附小的小学生带着小黄帽儿穿过整个校园去坐校车，更常有刚生了孩子的女教师，推着婴儿车在夕阳中散步。特雷萨和方老师都而立之年了，一商量，新婚燕尔，也不用避孕了，孩子什么时候来都是“welcome”的。
两年过去了，特雷萨的肚子倒是见长，但那无一不是加班吃得多而生的肥肉，早孕试纸用过二十多张，答案都是静静的一条红线。小特急了，这一急，索性连生理周期也乱了。小特去学校附近的某军队医院看了一次，这医院方老师是有熟人的，她挂了妇科的号，没想到却在产科门口遇到了刘川儿。小特早听说刘川也已经结婚了，而且找的还是新分到他们协会的女大学生，“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但是万想不到人家还马上要作爸了。
虽说当初是自己对不起刘川儿，但既然他现在过得很如意，她对他也不再觉得愧疚，只盼自己能在人生的路上与他遥遥地并驾其驱，而不要落了下风就好。
特雷萨不再肯去那军队医院，改去协和医院特需门诊，挂林巧稚关门弟子的号。看了几次，“中西医结合”作输卵管通液检查，中间因为疼，叫得太厉害，没作完。再回诊，老大夫说，别的毛病也查不出来，恐怕还就在这个输卵管上，你还是得忍着疼把检查作了。这个检查，本来就是检查治疗一体的。
特雷萨虽性格刚强，无奈肉体却怕疼，怕得不想再争取在青青校园中推着雪白的小婴儿散步的幸福，怕得想放弃与刘川儿争强好胜的私心。这时候，方老师家里出了事。他姐姐肝癌晚期去世了，走得匆忙，遗下一个9岁的女儿小琴。
方老师的母亲早年也是这个病走的，老父亲已经续了弦。姐夫是首钢的工人，办完后事期期艾艾地说，他一个人带不了这么大的孩子，看能不能让姥姥姥爷平时生活上照顾点儿，舅舅舅妈学习上多照顾点儿。
方老师回来跟特雷萨一商量，特雷萨奇怪地问：学习上怎么多照顾？我看小琴那孩子学习还过得去嘛。小方说：不是。姐夫那意思是，小琴假期在姥姥姥爷那儿住，平时我不是不作班嘛，就让小琴在咱们家住，上下学我可以帮着接送。晚上你回来了，一起辅导辅导功课，就差不多到点睡了。
特雷萨一听就急了。“什么？那这女儿以后就归我们养啦？我们还有没有一点私人时间？”方老师说：“小琴他爸工作忙，人又没文化，我姐生前他们关系就不好，他恐怕外边也有人，要不是我姐有这病，他们早就离婚了。这现在我姐一走，指望他拉扯孩子，是不可能的了。”
特雷萨冷笑：“我就纳闷，怎么谁外边都有人，都有事儿，就咱们那么闲呐。”方老师平时不紧不慢，这会儿也急了，白着脸质问，“什么意思？你也想外边有人是不是？想刘川儿了罢？对啊，你是得回去问问他，你那个输卵管的检查怎么就过不去。”
特雷萨一听，急痛攻心，半个字说不出，又不想学别人收拾行李回娘家，她娘那么势利，爱这个女婿爱得跟外孙子似的，她回去了，也听不着想听的话。只好跟小方冷战。小方家里有丧事，老婆不帮着解决问题也就罢了，还拉着脸不理他，他理所当然地打不起精神去哄她。
小方姐姐去世后小琴的第一个寒假到了，特雷萨再也受不了和小方的冷战，同意接小琴来家过 寒假和春节。小琴来了后，特雷萨舅妈发现她卫生习惯不好，不懂得每天换内裤，学习也并不上心，仿佛对她只有靠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她升学就业的命运毫不知情。特雷萨本着要么不作，要作就作好的工作习惯跟小琴谈了几次话，也买了五条一包有卡通图案的小内裤给她，但小琴跟她总是特别隔膜，阳奉阴违得厉害。
特雷萨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看小琴坐在方老师腿上倒跟父女似的，只觉得心被猫抓得一条一条地，血和脓液一起渗出来。
她继续看着医生，吃着中药，方老师也很照顾她情绪，她第二次去作输卵管通液检查的时候，他还把小琴放回父母那儿陪着她去医院，回来还下厨房作了鸡汤给她滋补。特雷萨咬着牙，把汤和汤药一滴不差地灌到肚子里，以前她还有眼泪可咽，现在她已经病踏地顾不上哭。同事海伦特是坚定的丁克一族，特雷萨想起来就要叮嘱她一句：“我跟你说，你老不信。别看你老公现在跟你挺好的，回头说不好就不好了。因为你们俩没有血缘！”
爱丽丝跟姐姐安娜贝一起逛街。安娜贝说要买胸罩。两人在花团锦簇中看了几个来回，售货员热情地不得了，此起彼伏地叫卖：“欢迎光临？喜欢请试试。”更有人主动要求帮助测量，两人不胜其扰。安娜贝最后选中了一个运动型的，宽肩带，小声跟爱丽丝说：“这还没上岁数呢，可不知为什么，前边的肉一个劲地往后跑。。。”
售货员听见了，热情地说：“那您试试这个有钢托的，隆胸效果特别好，要不您来这个有水袋的，手感特别自然。”安娜贝是比爱丽丝性子还直的人，懒得附和，眼皮不抬的往试衣间走。售货员跟在后边说：“要我帮您么？”“不用。”安娜贝关上门，这边导购没闲着，自顾自又找了花边的，水袋的，无缝的各三个，着色也不同，一个一个搭在试衣间的门顶上，隔着门絮叨：“小姐，您再试试这几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说话。”
安娜贝万般无奈，悉悉索索声中在门里哼了一下，把那几个也都试了试。导购等得不耐烦，几次想开门进去――“要我帮您看看么？”安娜贝衣冠略为不整地走出门，把一个个倒好象有生命似活蹦乱跳的胸罩还给导购：都不成。
“都不成？那怎么会呐？”导购捺着性子说，一面仔细地看着安娜贝的前胸，安娜贝拉着爱丽丝到了另一个柜台，又挑了一个，一看样品，是75B，她问那家导购，“有80C的吗？”导购蹲下身子来找了一会子说：“没有。您试试85B的吧，一样。”旁边一个岁数大点的也过来帮腔。安娜贝一脸又好笑又不耐烦的表情：“咦，我明明是80C，我为什么要试85B的啊？”
最后也没买成，两个人去到商场顶层吃饭。安娜贝仍在自顾自地说：“这些人倒真是有意思，好象我长这么大，倒不如她们明白我到底长什么样似的。”爱丽丝说：“对了，你以前不是75B么，生了孩子以后又大了？”安娜贝怡然说大个屁。，80是底围，A是罩杯，我现在胖了，后背全是肉，可不得大一号么。“ 末了又加一句：“你怎么连这都不懂。”
爱丽丝说：“是，从小你就比我懂得多。”
安娜贝不言语，其实她今天还真是有重要的事要跟妹妹商量，一直想着怎么开口，这会听爱丽丝硬生生来了这么一句，倒觉得她话里有话似的，不觉有点犹豫，思忖着要不要换个时间开口。
想了想，倒底是等不得了，还是说吧。先从问爱丽丝的工作说起，爱丽丝好不容易有人问她这些，要在父母生长的年代，她也算个劳模，除了工作认真，她并不懂得太多别的。她在大公司，一个部门倒占一层楼那么多，连中层经理都没有私人办公室，要想成为人上人，坐上两米长的办公桌，墙到顶的私人办公室，还不知要多久。她很想跟姐姐聊聊，虽然那离姐姐的生活是很远的事，安娜贝这么多年换了不知多少个工作，都是在上不了台盘的小公司打杂，钱是挣不了几个，成就感更谈不上，但是她为人玲珑，爱丽丝知道现在办公室的人讨厌她，也许是她工作太卖力，性子太直嘴太快，别人看不上？她现在简直怕和那几个同事一齐吃饭，可是她离跟老板们共进午餐的级别还远着，现在跟同事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尴尬，她很想跟安娜贝吐吐这个苦水。说来说去，她不努力行么？别人有老公养，简直被辞退都不怕，她行么？她回家还要养老公。
谁料安娜贝突然说：“妹，我想跟你借点钱。”
爱丽丝心里一紧，面色已不自然，“借多少？”
“二十万。”
“买房？”
“嗯。”
爱丽丝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安娜贝的老公开出租车，她这段婚姻父母是一直反对的，女婿家在郊，一星期上不了一次门，小孩现在上了学，安娜贝只好带着孩子住在父母家，总强过让孩子在远郊区农村上学，上下学老人还可以帮着接送。
安娜贝小时候并不是校花儿，相反她一直略胖，初二时男生已经在背后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大2”，取笑她早早胜出的胸部。她的父母一直好象不喜欢她，尤其是母亲，闲着没事搬张凳子坐在那儿就开始数落她，像说曲艺的练绕口令，一天不落，花样翻新。
“你看看你那胸，人还没进屋，先看见两粒扣子挣蹦着。你说我也是健忘，怎么每次都忘跟裁缝说得给你用铁丝缝扣子呢？！”
“哟，我姑娘穿这条裙子可真好看，我姑娘真爱干净，出门还不忘刮胳膊毛呢，怨得人说我这当妈的和你那傻妹妹在你旁边跟俩大马猴儿似的？”
“唉你爸钓鱼去你不跟着去啊？你往那池塘边上一站，那蚊子都得被你香晕了。”
母亲何以这样厌恶自己，安娜贝百思不得其解。她当然曾严重怀疑自己是捡来的，但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否定了这个猜想，她长得似母亲，而妹妹似父亲――大骨架，大下巴，身长腿短，平胸，肉鼻子，铜铃似的眼睛。。。但是母亲看到妹妹，总是眉开眼笑。
既然想不通，她也就放弃寻找答案。她下定决心要早点结婚，早点离开这个家。然而她的苦恼是，父母这样讨厌看见她，可又一刻不能让她离了眼前。她想谈恋爱，但是跟谁呢，在学校里她人高马大，初中毕业的体检手册上写着体重126斤，传出去被全年级男生引为笑谈，无端端又多了两个外号。
她恨那些男生，一面也觉得无奈。顶着以“大2”为首的三个外号参加了中考，她本来成绩也不甚理想，父母参加了几轮家长会后早已决定，不报高中了，她也不是考大学的料，专心攻中专吧。第一志愿报了远在郊区的财贸学校，第二志愿报了市区内的“第一师范”，可是成绩出来，她只够上郊区的“第二师范。
父母四处托人――上不了财贸学校，上个离家近的师专也好啊，事没办成，恼羞成怒，又对她极尽讽刺挖苦，一个暑假，她混吃闷睡，又胖了7斤。
开学了，她象解放军战士似的，背着被子去了郊区的新学校。那么远，换了一辆又一辆车，直到看到麦田。但是她渐渐发现学校是这么个可爱的地方。首先这里没有尖酸的父母和吃屎都要吃尖儿处处攀比的妹妹。她的班主任兼任英语教员，给每个人取了个英文名字，她从此叫安娜贝。 学校99%都是女同学，一半以上来自附近郊区，纯朴而天真，样貌丑妍各半，没有人知道她以前的外号儿。她以后的男人，她让他们都叫她安娜贝。他们很听话，有的叫她安娜，有的叫她娜娜，有的叫他安娜贝贝，好象她生下来不姓张，而姓了安似的。
她在这里度过快乐的三年，学习好，表现佳，毕业后分到了市里一个小学教语文。人家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是在90年代初，她挣的那块八毛并不够让家里人重新尊重她。妹妹正在准备高考复读，其可怜的胸部已正式宣布停止发育，所以不再来偷她的胸罩假装，闷闷不乐地长了一脸包，对她很冷淡。母亲开始给她介绍男朋友，她依言去见了几个，想着万一要成，也是她跟母亲之间互惠的买卖。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母亲从单位里拉来的那些刚上岗的大学生，言语神态间好象都看不起母亲，但这并不妨碍看到她的时候，眼睛一亮。
可是他们让她想起很久以前学校里那些男生，那些正在发育的，蠢蠢欲动的少年，却格外仇恨正在发育的她，好象她赶在了他们前面，是对他们的挑战。他们曾经无情地欺负她，耻笑她。现在他们长成了，她倒不想给他们机会了。
毕业分配前的暑假，她偷偷去过几次舞厅。交过几个舞伴，那个年代，社会还不算太乱。舞厅里没有真正的流氓，不过是些穷兮兮的无业游民，和她一样胆小。他们有的粗鲁，有的仍然假装着风度，她觉得好笑而刺激。父母一家忙着安置她那高考落榜的妹妹，暂时没闲心管她，有一个星期他们去北戴河避暑，留她一个人在家。她上街穿着明黄色的连衣裙，配黑色的丝袜，白色的凉鞋，粗俗而艳丽，笨拙而风骚。她无师自通地学会在男人偷偷使着劲的臂弯里仰着头咯咯地笑，看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她咽唾沫。
开学了，她当了老师。上课的时候心里偷笑，这世界竟没有人知道她是个什么人！
同事带她去学校旁边的小发廊烫发，她知道母亲不允许，只让人剪了个当时流行的发式。一来二去她认识了那个广东的发型师，他比她矮一点，精致的小脸孔，长长的睫毛，深潭似的眼睛。不知为的什么道理，他们相爱了，爱得发疯。她一得了机会就去和他约会，晚上得按时回家报到，她就在早晨9点，阳光普照而小店还没开门的时候，佯装肚子疼从学校里跑出来，跟他躲在拉着窗帘的屋子里接吻。阳光透过窗帘，满屋的镜子里都是他们的喘息，什么离谱的事也都作了，但是他们坚持着没有上床。她想反正将来要结婚的，不急，他也就依她。
他们的恋爱并不顺利，除了那些早晨的约会，小发型师好象艺术青年，动不动不高兴，不高兴起来怎么哄也不是。而且两个人到底没上床，再怎么亲昵，灵魂上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她第一次发觉自己除了身体，还可以当男人，而她的男朋友，除了身体，其实倒更象个写诗为生的女孩儿。他们被彼此折磨地发疯，后来还是他跟她提出分手，说其实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她太健康，太丰腴，太阳光，太宽宏，简直有点象母亲而不是情人。
她目瞪口呆地听着，想不明白人怎么有权利这样把黑的说成白的，然后再倒过来说。他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他倒底知道不知道？――她的自卑，她认识他前自以为得计的在那些舞厅男人面前耍的花样儿？她偷偷置办的的廉价的化纤半透明的内衣？她本来一心想学着作个婊子，让男人发疯，没想到在爱人面前，她却成了避风港湾大地母亲了。
她糊里糊涂地失了恋，受不了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她涎着脸找过他几次，想挽回，都被拒绝了。她绝望地要命，这个人已经见熟了她的裸体，听够了她的情话，她是他嘴里吃剩的甘蔗渣，他实在不要她，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离开这个男人，她迅速地消瘦，原来的婴儿肥不见了，剩下了干净利落的胸和腰。
关于离婚倒底怎么判的事 
待我再问问“赵律师”去 
，上次叫有奶就是娘（btw，那个还坑着是吧？），这次更好，吃*都出来了.......
但是阔太说的话实在太贴心乐，要抱住阔太啃一口。小E－－爱丽丝（法）还有橙同志哪里看得惯咱们，咱们现在的生活就是屎尿屁，早上起来还没喝水呢，先问：拉了么 
从头到尾透着那么家常，真是越看越亲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