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顺流逆流(1-8)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原创小说] 顺流逆流(1-8)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2 12:13

1
话说我这日下了课急急回实验室开始干活,这么着急是怕昨晚上培养的菌别长过浓度了。空档的时候也不闲着,复印了教授布置的阅读文献准备第二次小测验。第一次测验的时候全班平均分是五十三,我虽然以六十四及格了,惨不忍睹啊,怎么能不担心后天的考试呢。
楼下的同学小叶却来电话了。而且不象以前那样商量考完去中国城大吃一顿的事宜。他问我:
“周明是你大学同学?在康奈儿医学院的那个?”
我说“是,我来美国后没跟他联系过。”
他说:“他到处找你呢,这是他电话号码。。。”
我记下来,就回去继续忙我的。
同样的电话接二连三从小杨小张小李那里打来,我不禁气起来,这个周明在大学里跟我不是一个专业,不是一个班,不是特别熟,虽说申请出国的时候向他请教过一些细节,也不至於今天就要这样多条线索追杀我啊。什么事不能等到晚上说呢。
接着的电话是周明自己现身了。他很着急地报上姓名身份,我语气有点敷衍:
“周明,我当然记得你是我同学。我现在忙,晚上再叙旧好不好?”
他说:“不行,何若花现在在我这里,你今天晚上得招待她。她,。。她和她丈夫吵架被赶出来了,我是男生,不能留宿她的。”
我一下子不能反应过来这么多信息,有点愣。
周明接着说:“我六点半左右送她到你那儿,你们学校我去过,你把你宿舍地址告诉我。”
不等我开口,周明又夸张地说:“王海兰,同学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我想过把何若花安排在这边女同学那里住,可是我怕她老公那边不相信,节外生枝。你不认识她老公吧”
我只好答应下来了。我怎么会认识她老公呢?连她结婚这件事都是新闻。毕业后若花回了老家广州,那时候她男朋友是同系的蒋鸿,我出国的时候不是蒋鸿还在杭州吗,才几个月,人又在美国了,还结了婚,我肯定这个老公一定另有其人。

等见到周明和若花,若花没有我害怕的那样哭红了眼睛,倒是笑嘻嘻地拉了我的手说”麻烦你了“,气色挺好的,周明如释重负,急急忙忙交接了烫手的山芋,连杯茶也没喝就挥挥手溜了。
我让若花坐下,不知道从何说起。若花站起来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就说:”海兰呐,我们去买点菜,我来给你做晚饭。“
路上我问她:”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她说:“夏天”,接着兴高采烈地回忆起她拿着未婚夫给的三千美元,日日请亲朋聚餐唱卡拉OK消磨时光,然后未婚夫人一下飞机就办了结婚的好光景。
我忍不住继续打探:“你们怎么认识的?”
若花说:“一年前有人介绍的,通了半年的书信,然后他家人邀请我去青岛玩。。。”
我不相信地插了句:“你没去!”
若花笑着说:“我去了,趁着做毕业论文的乱劲,呆了一个星期。”
我揶揄她:“因小失大,活该。”
若花抿了嘴看着我,然后厚着脸皮笑了:“是活该。七天里,他家人白天带我玩,晚上轮番说服我嫁给他,我不答应就不让我睡觉。。。”
我还是那句:“谁让你贪小便宜的,活该。”
我没有问若花今天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了,看她的样子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多半是新婚夫妇耍花枪,若花把同学宿舍当临时性的娘家来用。于是晚饭后我指了电话:“给你老公报个平安吧,说你明天早上就回去。要不让他来接”
若花收了笑容,赌气的样子说:“不打。”
我又好气又好笑:“大小姐脾气发到我这儿来啦?”
没想到若花咬了嘴唇,下巴颤抖,眼睛里蓄满了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我有点不知所措,连忙嘟囔着:“我替你打电话好了,别哭啊。”
若花把头埋进胳膊里,趴在饭桌上抽泣了几下,然后一边拿纸巾收拾脸上的残局,一边说:“海兰,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娇气的人,爱无理取闹?”我没答腔,她接着说:“我再大方,也受不了老公躺在我身边,嘴里喊别人的名字。。。“
天哪。

若花是住到我考完测验,才决定回家,央求我一起去认个门。我想她老公也不来接她,这么灰溜溜地回去别又被欺负了。有个外人在场,不容易当面吵起来,就答应了。
若花住的是一所三层高没标志没特色的公寓楼的三层。见到她老公张军了。文质彬彬的样子,带副眼镜,混在一堆中国来的男留学生里并不出彩。听若花说他是学理论物理的。当下张军还比较客气地跟我打招呼,感谢我款待若花,然后就说学校里有事,走了。若花领我到了厨房,餐桌旁坐着另两个男室友,忽仑打个招呼,继续他们的吃面看报,然后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子趾高气扬地走进来,脸半仰着看了天花板,谁也不理。我知道她就是张军喊错的那个名字:周清。若花才来一个多月,而张军,周青早就住这里了。两个人有什么故事谁会知道。
周清皮肤白,珠圆玉润的样子,黑发用宽彩带束着。要是不那么目中无人的话,真是个好看的女孩子。我回头看若花,她把眼睛挪去看窗外,若花是漂亮的,带着亚热带的味道,大眼睛有些凹,嘴唇大而好看,皮肤微微有些奶油咖啡的褐色。我心里叹了口气。
等回到若花房间里后,我低声劝她搬家吧,现在的格局太尴尬了。若花想了一会儿,告诉我这样合租的公寓经济上实在合算,重头找要花时间的。两人依靠一份奖学金,花钱的余地并不大。我听了房租的数目,比我现在住学校宿舍要便宜三分之一,动了搬出去找合租的心思。若花最后说她打算开始找餐馆工作了。
告辞的时候,我嘱咐她以后小心,若花苦笑着说:‘是,口袋里一定永远放好打公共电话的硬币,你的号码记在脑子里。下次张军把我连人带包推出门外,我不用站在街上想办法了。”她继续羡慕地说:“海兰你真有福气,姐姐一家就在附近,凡事有亲人给你撑腰。”回家的地铁上,我想着我的福气,心里苦苦地。我不只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姐姐,是父母眼里的模范女儿;还有一个小我五岁的弟弟,单传的地位不言而喻。我夹在中间讨母亲的重视。母亲是中学教师,治家如当班主任,注意力放在最好的和最差的学生那里。我成绩平平,不值得她花额外精力。父亲在外地的军校里当文职教员,寒暑假才回来。姐和第都继承了母亲的长圆脸,清秀的五官和父亲的高个子。我呢,正好相反,是父亲那里来的小眼睛和微微下坠的两腮,个子比母亲还矮一点,是相当遗憾的遗传组合。当然这并不妨碍我衣食无忧地长大了,虽然不能跟姐姐比。我考上重点中学时,她上重点大学了;我上大学时,她出国了;我出国时,她已经结婚,拿到学位,找到工作,在北郊买了房子。年龄差距摆在那里,我凡事比她要晚五年,这没有什么。即使我终究不如她,她仍然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姐姐。
想到姐姐,我周末该去看她了。姐姐见了我,特别高兴,拉我去看正在布置的婴儿间。我问:“预产期你说是五月份,具体哪天?我过来帮你做月子。”
姐姐笑了:“你那时候要准备期末考的。我公婆在申请过来探亲了。你别瞎操心,专心学习。”
我絮絮说些学校里的事,姐姐一边听一边细细指点。从选课到资格考试请委员会,都把她的心得倒出来了。若花没说错,我有这个姐姐,是很大的福气,怎么前里还会那么想呢。。。正惭愧呢,听见姐姐顿了一下,好象有重要话的样子起头:“海兰,除了功课,也该找个男朋友了。”
我心里一沉,糟了,怎么姐姐说话活象爸妈了?
我大学二年级结束的暑假里,爸妈就问过同样的话,我再三说没有后,很是不肯相信地说:“班上的男生,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当时我真想反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解除了不可以谈朋友的禁令的?”
姐姐继续问:“班上的中国男生,你就没有一个喜欢的?”果然果然。
姐姐看见我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也讪讪地笑了:“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老实说:“真的没有。”心里把姐姐说的人选范围过滤了一遍:小叶一早就跟小韩好了,小杨的女朋友在国内的,小李呢,可说是文武双全,理科生能把唐诗背得一串串的,聚会上给大家出他自制的谜语。可是小李说过他在大学里怎么调侃女同学的。他们几个男生跟人家喝酒拜把子,生日报出来女生排行第八,然后“八妹,八妹”叫得人家习惯了,才露出真面目:八妹姓王,从此落下“王八妹”的外号。嫁小李这样的人,是要被他欺负死的。
那么周明呢?唉,我这是干什么,抓壮丁吗?算了。
我叹口气,又说了一遍:”真的没有。“
姐姐现出她一贯的迎难而上,人定胜天的态度说:”那就要找一个。你刚才说的搬出去找人合租房子,是个机会。可以多认识人,多开PARTY吸引人。“想了一下,又吩咐:”找房子的时候要小心,决定之前给我来个电话。“
我接上这么重的任务,点头同意的时候露出懵恫。姐姐搂了我的肩,柔声地说:”海兰,你不是认为姐姐我特别幸福特别顺利吗?如果我现在的一切保留,单单没有你姐夫这个人,你还会觉得我生活特完美么?你想想?男婚女嫁,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听我的,多留心周围的机会,啊?“
三个月后,我还真的搬出了学生宿舍。

2
合租室友之一,是我的中学男同学樊凤立,另一个也是男生。姐姐对此满意极了。真是即有地保,又有机会。虽然我认为我和樊凤立之间没可能。来美国后,我爱吃一种中国城买来的台湾点心凤梨酥,所以我给他起个”菠萝饭“的外号,后来干脆叫菠萝。菠萝倒不在乎,他在宿舍的时间不多,常坐在客厅里打游戏机,瘾头上来了能玩通宵。我开玩笑说他胸无大志,菠萝笑笑说他在松弛神经。另一个室友叫万家峻,在宿舍的时间就更少了。几星期后,我泄气地想,哪里有机会啊?所幸他们还比较讲卫生,我冲着省下的房租钱,也认了。
一日,在房间里读文献读得头晕恶心的时候,接到若花的电话,她兴致勃勃地邀请我去她家玩半天。
”我煲了靓 汤。“她说。我立刻就出发了。
若花没有搬家,合租的谁都没搬。不过这次另两个男室友见了我热情招呼,非要我坐客厅跟他们聊天。客厅里还有他们从外地来玩的两个朋友。上次没看清,几个人都是三四十岁,已经工作了。聊天不外是从哪里来,在哪里作事。十分钟后,我看几个人已经倦怠,眼睛不停地往放球赛的电视那里瞄。若花从厨房里转出来,对球赛发表懂行的见解,但是他们好象只想看不想议论。于是我和若花进了她的房。
若花拿出她美伦美奂的结婚照片给我看,报怨:”花两个小时作的头发,水晶冠一压,就塌下去了,你看!“
我老老实实地称赞:”一点没关系,这么美。”
她咕咕笑地说:“张军把照片给他导师看,你猜他导师说什么?”
“他说,我结婚的时候跟太太讲:‘你长得这么美,只要生四个小孩就可以了。’ 军,你的太太真漂亮,你回去跟她说,她只要生三个孩子就好了。”
我诧异道:“这不象好话呢。”
若花塌了笑脸,起身去衣服抽屉里取出个信封,坐回到我旁边:“我还有更好看的照片,上次跟张军吵架的时候被他给揉坏了。”
她把信封里的照片给我看。三,四张,都是过了塑的,被捏了,折了的痕迹,不能完全抚平。
背景是西湖,若花穿了宽袖松身的长裙,束了细细的腰,戴一顶镶花的大阳帽。她或在柳树下凝视湖水,给镜头一个背侧影,或在小桥台阶上半遮了脸做慵懒状,象艺术照片那样,是黑白的。做作,可是也真好看。我可惜地说:“你家张军怎么回事,吵架的时候去砸碗就好了嘛。”
若花说:“照片是蒋鸿拍的。”
难怪背景是西湖,我知道同学蒋鸿是杭州人;难怪张军找照片下手。
若花解释:“我没脚踩两只船,跟蒋鸿早断了。留着照片是实在舍不得,这个跟张军说不清楚。”
她把照片放回信封,求我:“你帮我收着好不好?我从垃圾桶里捡回来藏着,他再发现,还要大闹。”
我问:“张军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被他欺负。”
若花说:“有几次我真的就想收拾东西走了。我也不是天生受气的,怎么落到这个地步。身份上依赖他,其实我自己考奖学金也未必出不了国,作F2也不是非张军不可。”她挺直了身体:“凭我的条件,想嫁人出国,机会很多的。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若花继续说:“还是舍不得,有次起念头的时候是早上,我起得早,看见他熟睡的样子,一定不知道我的打算,心就软了。”
我收起照片,开始问她打餐馆的情形。若花申请做收银员有相当优势,她年轻漂亮,大学生处理小算术题,英语好,粤语是母语!报纸上的招聘电话打过去,几乎百分百得到面试机会。第一家她到了就心里反悔,因为路上要倒两次地铁。於是勉强挨完面试后,她说要考虑考虑,回家后打电话给老板,推说老公不喜欢她到外面做事,老板很不高兴,嘟囔着出来挣钱总是要抛头露面的嘛。
第二家试用她两小时。正是中午高峰时段,她满头大汗地学习用收银机,慌忙中几次忘掉输入小数点后的两位零,老板在旁边盯着观察直摇头。前台又监负责早茶外卖。什么水晶虾饺叉烧包都是放在烫手的蒸屉里等顾客来时取出的。她不晓得厉害,被烫得狠了一松手,蒸屉一摞子掉地上。老板马上说:“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听到这里,把她的手握住看,她扭捏道:“水泡早就好了。后来面试就容易了。“若花得到录用,一星期做两天。剩下的时间,她说:”慢慢拾回功课。现在难决定是回学校读书呢,还是申请技术员的职位。“
道别的时候若花让在门外我等她一下,她要送我去车站。在黑暗的走道里她边掩门边嘟囔:“人是你们要我请来的,送也不送一下。”
我一听就炸了:“什么?你今天叫我来是要暗算我?!”想到几个男生照面之后不爱理我的样子,我觉得受了很大的羞辱,眼泪涌满了眼眶,急急地踉跄下楼梯,冲到街上。若花追出来小声道歉。我脑子里一团乱地骂她:“你自己结婚结得一塌糊涂,倒来管我的闲事!我的事用不着你管!”若花不出声了,跟在我后面几步往车站走。车到的时候她说:“我以后再也不这样给你介绍男朋友了。你生我的气吧,不要跟我绝交啊。”
我没回头理她,走进车门。回到家,发现包里若花的照片,我顺手夹在我的相册里了。
我给自己定了计划,夏天通过资格考试,并且要拿到架照。每日心无旁骛地准备这两件事。姐夫帮我看报纸挑了一辆二手车,并在他们郊区的停车场教了我几个小时。
姐夫帮我把车开回我的公寓后,我就找人继续教我。驾驶学校的大价钱我是不肯出的。合租室友万家峻热心提出来教我,我们找到一个停车场,换过座位,由我来驾驶。那么大一个家伙被我弄得能走了,心里紧张得砰砰跳,一百米外有个人都能让我赶紧踩闸。三步一煞车地绕了几圈后,万家峻说:“我们上路开吧,我知道一条没什么车的小路。”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有一种信服力,我乖乖地听了。到了小路,才一吸气,是没什么车,可是曲里拐弯,上坡下坡,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我死命捏住方向盘,手心都湿了,旁边万家峻怂恿道:“踩油门,把速度上到二十迈!”我照做,额头上冒出汗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停在一个街边店前。我把发僵的手挪到腿上握成拳头,转头看着万家峻,他赞许道:“你开得不错。下回我们可以上高速试试。”直视我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我把头转回来盯住自己的手,吁出一口气道:“我开不回去了。”
回公寓的路上,我偷瞥了一眼开车的万家峻,心里头有点犹豫:是继续让这个不要命的师傅教呢,还是回头找姐夫去。。。
“我请你吃晚饭吧,你喜欢哪家?”我听见自己说。数着一条一条消失在车下的斑马线,等他的决定。
在一个红灯前,他扭过脸来,笑着问我:“你会做菜么?可以把菠萝叫上一起吃。”
我将就了冰箱里的存货,做出水牛城鸡翅,麻婆豆腐,菠菜quiche, 凉拌海蜇,番茄蛋汤等中西合壁,毫无搭配的饭。因为比平日糊弄的饭菜丰盛,三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菠萝建议我提高厨艺,逢周末大家请朋友来开PARTY,。他可以贡献出游戏机给客人们玩。
我开始钻研烹饪,从中国城的书店里买台湾出的菜谱书,图文并茂,很适合我的水平。当然对我的钱包是个打击。姐姐也传授我一些西料中做的办法,我还打电话回家请教过妈妈。其实我真该向若花这个做菜高手请教,可是我心里的气还没消呢,不理她。
周六晚的PARTY从三五人慢慢发展到十多人,有吃的,有游戏机玩,录像片看,还愁没人来?不是都说“通往男人心的道路是胃”么,虽然最终目的胃尚未确定,操练技巧总是需要的。我兴致勃勃地对自己说。
我心里琢磨我是不是喜欢上万家峻了?开PARTY的时候,逢到我炒菜他打下手切料,或是并了肩一个洗碗一个擦碗,有非常温暖的家的感觉。姐姐说过的姐夫的重要地位,我照搬了来对比衡量:没有了万家峻,是不是我的生活就怎么都不完美?嗯,有点是,又不全是。姐姐还说过你碰上终身伴侣的时候,你的心会告诉你的。我的心显然还没有特别肯定,否则我还需要一问再问它吗?换个角度吧,拿菠萝做对照组数据取基本线水平,和菠萝一起洗碗的时候绝对没有异样的心思,推理出万是地位不同的,不同在于我一定是爱上他了。
准备资格考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连找男朋友都不知不觉用起了科学方法。嘿嘿,我暗自嘲笑自己。
万家峻对人做事是果决的,这一点让我觉得吸引。我的性格是谨慎平稳,据说这样的差异容易恋爱,但又不利于婚姻。。。慢着,合租的生活是非常接近日常生活的,我没发现跟他有性格上的冲突呢,不是处处都挺合得来,挺有默契么?看来理论归理论,隐患不一定会成为现实问题,说不定我们俩就是这么走运,是个例外呢。
我回想学车的过程,第二次万真的鼓动我上高速,我头摇成拨浪鼓。I-95,那是什么概念?急说:“我宁可再走一次小路。”万就笑,笑里头同时有逗弄和宽容的意味,让人即难为情又心里受用。万说:“可以走小路,条件是过后上高速,怎么样?”看见我愁眉苦脸地叹气,他哈哈大笑。两个月后他陪我去路试,一次通过。换了我自己掌握进度,半年也别想拿到驾照。证明万的性格对我有补益。驾照上的照片拍得出乎意料的好,我的头有点低垂,眼睛向上看镜头,显得眼睛大,下巴尖,几乎有些清秀了,我非常满意。
万家峻喜欢我吗?唉,恋爱真是甜蜜苦恼的事情,比设计实验难多了。这里的小小女孩子玩一种撕花瓣的游戏,用来数算:“He loves me, he loves me not, he loves me, he loves me not..."何尝不是我的心情呢。因为心里有”鬼“吧,觉得他眼角眉梢,举手投足都有深意。参加我的同学这边的活动他没有刻意推辞过,象上次小叶的婚礼,虽然菠萝也次次同来,可是全世界都知道我跟菠萝止于同学关系。还有一次几十个人集体去农场摘苹果,菠萝要给我们照相,我发现镜头只对准我们俩时,还差点儿要扭捏不自然,万倒是大大方方地走近我一步,对了镜头笑呢。
我相信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也不一般,现在只需要一个表白,使关系明朗化。


3
一个五月天里,若花还是上门来看我了。
她提了一只煲汤的砂锅送我,又拎了一袋食物要给我示范。看她有点低声下气要跟我和好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若花讪讪地说:”以后给你介绍男朋友一定事先跟你讲明,好不好?“我把笑容一收,脸一拉,她紧说:”好好好,我完全彻底坚决不干预你的人生大事。“
汤做上后,我们聊天。若花眼睛在房间里来回扫了一圈,走到书架上取了个相册下来说想看看我近来去那里玩了。
我打开抽屉,拿出另一本小相册来,戳破她的意图:”国内带来的照片在这本里,包括你的‘最美的照片’。”
若花脸红了,我不依不饶:“你以为我和你家张军一样,生气了就撕你的照片?”
若花翻开相册上第一页,转移话题:“这张好,里面哪个是你?”
我自嘲:“这是我一生里的‘最美照片’。“
照片是我四,五岁的时候拍的,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玩打仗。穿了小军服,衣领上绣了红领章,头戴柳条扎的掩护帽,举着小木枪,排队操练的样子。
若花指了二排一个女孩子:”这个是你?一点没变,真cute."
是,我心里苦笑地想。那个圆头圆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小孩是我。二十年前的可爱,放到今天,让我的相貌显胖,显老,找男朋友的时候并不讨好。
我问若花的近况,她已经在新泽西找到有奖学金的学校,搬家到河对岸了。“总算离开了合租那摊子乌七八糟的人事。”她申个懒腰道。我知道她指的是周清。“就是张军离学校远了,早出晚归,我也又忙又累,两个人再一起时间不多,总是从诉苦变成吵架。”
我没说什么,心想若花身份换成F1了,不必依靠张军也可以生活。不满意这个丈夫,离婚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她显然没离婚的意图。
若花接着说:”我申请学校的时候给很多教授直接打电话毛遂自荐,增加录取机会。你们学校有个教授在电话上态度特别坏。好象就是你在的系。“
我好奇:”叫什么名字?“
若花回想道:”叫。。。是个女的。“
”露丝菲力普?“我诧异。若花点头:”对,是这个名字。我问她有无招收博士生的计划,她说;‘我不需要学生,不需要技术员,不需要任何帮助。’把电话摔了。好凶。“
我笑了:”她是系里唯一的女教授,一直是单身。对学生可好了,生活习惯非常良好。圣诞节系里传统是学生编排短剧拿教授们开心。她成了目标,由一位韩裔学生扮演。头上顶了金黄色的墩布条子算她的金发。白天是无可挑剔的慈祥教授,晚上跑到脱衣舞吧去应征第二份工作。。。“
若花听得津津有味,我继续讲:”看门的说:‘女士,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她挑衅说:‘噢,是吗?’然后大衣一脱,里面穿了露胸露背,钉满闪光珠片的极短小黑裙,跳起豪放大腿舞来。我们观众都笑翻了。“
若花笑着问:”她倒没有生气了?“
”一年一度学生合法发泄的机会,教授们都要保持风度和幽默感的。再说一看就是胡编的,她生什么气?“我又想起去年的剧:”系主任去sabatical,走前要选拔代理系主任,有个剧就讽刺这个,让每个教授削尖脑袋竞选,菲力普不是研究果蝇的么?就演她一边手指点观众,一边嘴里说;‘处女,非处女,非处女,处女。。。’显示显微镜下挑果蝇的技术。“
若花听得大笑,不解:”那她怎么单对我凶?她又不认识我。“
我告诉她:”你打电话的时候,一定是在菲力普查出胰腺癌晚期以后。她从发病到去世只有三个月。今年的圣诞短剧不会有讽刺她的节目了。“
若花一楞,轻声说:”I'm sorry."
我耸耸肩:“谁都没有想到。菲力普没有不良生活嗜好,我猜她五十岁左右。”
我说了这些,情绪低落。想到其她几个认识的女教授。
一个是在新生招待会上挺了巨大的孕妇肚子,我们几个女生忍不住问她预产期是哪天。她说:“下星期。”然后宽容理解地笑着,听我们“噢!”“啊!”地大惊小怪。
还有一个女教授,我去她的办公室里谈过合作,过后她问我:“你多大?”谁说洋人不问年龄!我实说:“二十三。”她轻轻笑了,眯着眼睛回忆:“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嫁给一个意大利人。”我脱口而出:“所以你有个意大利的姓?”又马上懊悔,她是离婚的,怎么还顶着前夫的姓?她象是知道我的疑问:“我早年的文章都是用这个名字发表的,所以离婚后没有改回娘家姓,免得领域里都不知我是谁。”
女教授们的榜样让我对自己现在走的拿博士学位的道路十分怀疑。我并不想变得和她们一样,我对科学的热爱也不足以支撑我成为她们的今天。所以资格考试委员会的头头约我单独谈,突然问我对将来的打算时,我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想说我会履行申请签证时的诺言,回中国去。头头没等我话出口,就安慰道:“不急,博士后的位置通常很容易找到。”我心里酸涩地说:可不是,博士做完,就做博士后贝。
若花听了这些,劝我:“别只朝坏的地方想。”
这时电话响起来,是姐夫打来的。告诉我姐姐已经有临产的迹象,他们马上出发,让我直接去医院会合。我放下电话,跟表情好奇的若花说:“我今天就要晋升阿姨资格了。最晚不过明天。”说着哽咽起来。若花激动地握了我的手:“我也跟你去,带上我们煲好的汤。”
女婴起小名阿眉,睡得十分安静,姐姐说她的目光不可能离开阿眉,我们轮流抱过后,坚持把阿眉并排放在她床上。等姐姐睡着了,姐夫悄悄把阿眉抱了坐在摇椅上。
我们离开医院已经是凌晨,浑身浸在温柔的感动里。

我的资格考试如预期般通过了。长远的前途问题且放放,先庆祝了眼前。
本来想沿用周末PARTY的模式,菠萝回国探亲已经走了三周了,万家峻认为我应该专心被庆祝,就在一家有酒卖的馆子订了座位。我有轻微的酒精过敏,平日里滴酒不沾,并不引起注意。那天成了饭桌上的主角,架不住众人劝,加上心情实在好,竟勉强喝了一杯下去。在一片嗡嗡声中,我觉得脸庞发热,知道一定是酒上了头。脖子仿佛变成弹簧,把上面的头带得忽悠忽悠地上下左右摇晃。我偷偷掀起桌下的裙角,发现红晕由上走下,已经到了小腿肚。我半醉了。
近午夜回家的路上,我把窗户摇下,让温热的风吹进来。清楚地意识到此刻是我来美国几年里的最高点。我所期望的都一一落到它们被指定的位置,虽然万家峻的位置还没有板上钉钉那么肯定。。。这个时刻真该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呢?
到公寓后我嚷嚷要先洗个澡,头发湿湿地出来,万招呼我去厨房喝杯茶解酒。脚步有点不稳,我扶了桌沿坐下。万举了茶杯跟我的茶杯轻轻碰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来,再祝贺你一次。拿了驾照,做了阿姨,过了资格考,海兰,下一步你打算什么?“
万说的话是当下电视里常放的一个广告的格式,多个名人的标准答案是:”I'm going to Disney World!"
"我打算让你做我的男朋友。“我说出自己的答案。心里一下子踏实了,酒劲让我格格笑地看住他。我终于表白了。
万眼睛亮了一下,盯住我不语,很久,久过两分钟了吗?我心里发毛,听见他说:”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好朋友。“
我有了灵魂爆炸成三魂九魄的超自然体验。一个沉到底的灵魂说:”完了完了完了。。。“一个控诉:”我误会?我误会?!那么多线索我能全跟错?“一个在垂死挣扎地猜测:”这话什么意思?玩欲擒故纵吗?“一个不以为然地嘲笑他:”老生常谈。拜托,拒绝人也请换个花样。“最后一个惊慌地呐喊:”王海兰,你管住自己!马上把傻笑停下!STOP!STOP!”
没用,我绝望地听到自己继续格格笑地答:”你也不用马上决定,是不是?“
万眼睛改去盯住窗帘,答:”这是不可能的。我明天开始找房子,你也应该重新找房子。“
我一股酒气涌上来,没压住打了个响嗝。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看到桌子上摆着饭店里带回来的没喝光的半瓶酒,我把酒瓶攥在怀里,走进自己的房间。关门,熄灯,黑暗中把酒灌下去,倒头陷入不省人事的状态。
第二天,我醒过来就顶着巨大的头痛去姐姐家接受她们对我的家宴祝贺。姐姐看见我的模样,把我拉到她卧室里追问发生了什么。我断断续续说了,然后抱住小阿眉,转过身去流泪。姐姐沉默了许久,说:“下次你喜欢了谁的话,别再花那么久才找到答案。”
后面几天,万在公寓里尽量避免跟我打照面,两个星期后搬走了。菠萝回来时,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交代,猜测显然他已经从万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更抬不起头来。菠萝过了两天告诉我,他在外面找房子,嘱咐我也赶快。我自尊心大受损伤,口不择言地说:“我不会打你的主意,你不用怕。”菠萝倒可怜我,没有计较这恶毒话,他告诉我这次他回去把婚事办了,太太马上要出来,搬家是必需的。
几个月后,在给菠萝太太接风的聚会上,我又见到万家峻。我已经可以若无其事地问他:“听菠萝说,你也回国结婚了,上星期才回来?”他点点头,取出钱夹子里的照片给我看。我礼貌地说:“她真漂亮,恭喜你。”万没有说话,把照片收起来,转身跟别人寒暄去了。他手指上新添的戒指闪动着刺眼的光。
多好,我的意中人宁可冒险和陌生人结婚,也绝不给我一个机会。我心酸地想,你告诉我这个决心就可以了,何必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呢。
我想把这件事告诉若花,终于没有。若花就是留学生从国内娶来的太太,多敏感的话题,算了。

4
我搬回学校宿舍,无风无浪地生活着。不断有人介绍盲约,我尽量去。大家都说:“一起喝杯茶,能有什么损失?” 是呀,没有损失,可也没有收益。茶甚至喝到加拿大,仍不是我那一杯。
同学里小杨小张都结婚了。连挑剔的小李,都在基督教会的查经班上,一跟头爱上个新离婚的基督徒。老老实实地受洗入教结婚。大学同学周明也结婚了,太太小齐是个温柔能干的护士。似乎谁都能把恋爱结婚变成那么自然而然的事情,简单快速恩恩爱爱,看了都替他们高兴。怎么到了我,就这么难呢?
姐姐已经从每次充满希望地询问,到小心翼翼地打探,眼神里有焦虑和失望。妈妈在电话上,书信里老生常谈:”不要随便拒绝人家,每个人都有优点,要善于发现,是不是?我们自己也不是完人。。。相貌不重要,五官端正就行。对方不一定非得是博士,我和你爸都没有封建思想,相信男女平等,职业不分贵贱。。。钱也不是最重要的,当初我和你爸,两条行军被放一起,两张行军床一拼,就结婚了。只要觉得合适有感情,就是好姻缘。“
还有更难堪的:“跟你同岁的小颖,她儿子都一岁多了。昨天还让我抱着,叫了我一声‘奶奶’,把我乐得,这要是你的孩子,我就更乐了。你看你姐,都要有第二个了。别的能拖,生孩子可不能拖。。。“
别人听了我妈这些话,不定觉得我多挑剔呢。
我何尝不想结婚呢,一个人的日子也过够了,这里怎么也比不上大学宿舍七个女孩子住一间那么热闹。自从又一个人住宿舍后,我没有办过PARTY了。同学们倒是不嫌弃我,有PARTY从来没把我落下,我当仁不让,贡献厨艺。他们总说“海兰你这么能干贤惠,看哪个有福气的人能娶到你了。”他们是真的好心,我是真的尴尬,只得傻笑。
我的结婚对象应该不难找,两人能互相看着顺眼,处得来就行。要是个已经工作了的,经济上能稳定一点;要跟我一样是个学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从来不觉得奖学金不够花;就算要打工挣学费,象小孔两口子,还不是能应付下来,照样开开心心的。。。
我要是能结婚,多好。就不用‘鸡立鹤群“了。可以跟大家打成一片,家里开PARTY。毕业前的一年可以见缝插针生个孩子--象几个师姐那样,把父母接过来带小孩。等两个人都有了稳定工作,马上考虑买房子。我的人生就可以象姐姐那样完整了。
可是,没有人向我求婚呢。我也没有再对谁动心。万家峻那件事给我的教训是,特别注意不要自做多情。如果有人要跟我喝第二杯茶,我会明白地问是不是想约会我?每步进展最好能有至少是口头上的肯定和沟通。我可不会再盲人骑瞎马,让人说一句”你误会了“,把我推落深渊。
第三年的十二月,我计划好回去探亲。电话上问母亲需要带什么东西,她第一万次说:“有没有男朋友带回来啊?”又说:“你回来的时候多会会同学吧。夏冬最近来家里坐了坐,问你的行程安排。。。”我心里有点乱,妈妈原来也知道我那点子心事。
”你好好考虑考虑,夏冬这孩子不错。暂时两地也问题不大。可以毕业以后回国发展嘛。你刘伯伯在的研究所跟你专业对口,我过几天去他那儿问问。“妈妈不放心,由暗示改明示。

我和夏冬,就是大家说的青梅竹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父母是同事加朋友。玩打仗的时候他的门牙被我戳掉半个,幸亏是乳牙。爬树的时候我被他推下来过,肿着可怕的大包去小学作新生报道。他不知道哪里弄来大人禁读的<<红楼梦>>跟我一起偷偷看,藏在语文课本下面。
十五岁生日那天,夏冬悄悄跟我说:“下午我请你去公园划船。”我们从自习课上溜出来,翻了学校的墙到隔壁的公园。他先上船后,故意把船离岸一米,搭上一只桨来逗我:“跳过来,还是踩了桨过来?”在湖上跟别船上的小混混们言语不和,撞船,拼桨,几乎弄得翻船。后来几个月里,小混混们每天下午在我们的校门口等着,夏冬的衣服里始终藏着一把菜刀。天幸没出大事。
我小时候爱夏冬象爱一个我不可能有的兄弟。
懂事以后爱他象所有人爱他们的初恋情人。
我们上了同一城市的不同大学,互相找着玩过,他不止一次请我去学校的舞会,舞场上少有陌生人来邀请我,夏冬陪我跳所有的舞。我的眼睛正好对着他衬衫上的第二个扣子,回忆起来始终是我大学生活的一个亮点。天,那时我真爱他。
只是夏冬从来不是我的男朋友。他何尝不知道我的心事,很早就坦白说过:“海兰,做我的女朋友一定要很漂亮很漂亮才行。”
夏冬有黝黑的皮肤,明亮的双目,笑起来活脱脱是女孩子们的催命符。他当然从来不缺女伴。记得宿舍里的阿洁,小红都嚷嚷了要追求他,天真的姑娘们。我太知道夏冬了,他不是可以被追到的。
夏冬的存在对于我,就好比患心口疼的毛病,永远也治不好,但小心处理的话,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慢性病,丝毫不影响病人升学工作结婚生子。
多少年了,妈妈把夏冬提出来,可见她对我的婚事有多绝望。我反正是要见夏冬的,何不就顺便顺了她的心意,作尽人事,安天命状?
夏冬在附近一个城市里办事,比原定晚了几天回来,他电话里告诉我被一些事情绊住了。我不在乎,日程安排得很满,除了见亲朋好友,还有牙齿要看,隐型眼镜要配,姐姐给我的购物单有三页呢。
我们在一个湖边的餐馆约了吃午饭。夏冬推荐的,说清静方便说话,有很好的蟹。
我先到,看见他从门口进来,穿了长大衣,仍然英俊潇洒得要命。我冲着他笑了。他看着我的时候,好象中间的几年时光消失了一样,他一如从前地知道我想要什么。
夏冬拍一下我的肩:“海兰,海兰。。。”笑着问:“笑不露齿,好,修练成淑女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做了牙齿么."
我们坐下来,他三两下给两个人点了菜,然后说:”他们上菜很快,我先去打个电话,对不住。“走到外廊去了,我望着他低头说话的背影,无聊地等。
菜端上来的时候,夏冬及时结束电话,回来坐在我对面。桌子相当窄,我们的膝盖几乎要碰上了。我收摄心神。一边低头应付螃蟹,一边回答他的询问:”功课习惯了。。。跟导师同学都处得好。。。姐姐照顾我呢。。。将来?谁知道,先拿了博士再说。“
夏冬没有动眼前的饭菜,说:“上次去你家坐坐,叔叔阿姨说起你们姐妹俩最骄傲了,两个博士。”
我说:“他们肯定为我姐骄傲,我么,要是不能结婚,当博士也白搭。”
“你想很快结婚?”
“非常非常想。可以毫不犹豫拿博士学位换。”
夏冬仰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头后面,长腿申直了,鞋子碰到我的:“我不想结婚。”
我抬头看他,一分神,一条蟹腿就暗器般地飞到邻桌桌面上去了。
我尴尬地跟人道歉,夏冬笑哈哈地起身用餐巾纸把蟹腿取回来,放进我的盘子了。我心里对着盘子说:“爸妈今天给的任务完成了。我自由了”
听见夏冬说:“男的也有结婚压力。身边有女朋友的话,可以抵挡几年。老实说,是很笨很麻烦的办法。”
我挖苦他:“麻烦?是不是好多姑娘把你当大鱼钓啊?”
他低头笑,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文诌诌地:”世人都说我误解风流,只有你知道我志不在此。“
我把手抽回来:“放尊重点,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子。”
他笑了:“我用人格担保。”
我“切”了一声:“我的名誉可不能跟你的人格沾上边儿,我怕近墨者黑。”
我占了口舌上的便宜,开始问他的近况:“什么困难能把你给绊住了?”
他双手在桌上交叉握住,轻描淡写地说:“女朋友闹自杀。威胁从宿舍窗口跳出去。”
“准是你欺负人家了贝。她当了你的面闹啊?”我八挂地打听。
“我去贵州办事呆了几个月,没有和她联系,走前已经分手了么。她住一层,跳什么楼?”
我不信:”人家没你就活不下去啦,至于吗?“
夏冬扭头,眯了眼睛看临街一面的窗户外面。我顺他的目光找到街对面巨幅广告画上的美女小腿。差点儿要笑出来,他轻声说:”她发现怀孕了,等联系到我的时候,已经五个月,我回来带她去医院做引产手术。“
我楞了,我打听的是八挂,可不是这种血淋淋的私事。就说:”那你怎么不陪着她呀。“
他耸耸肩,若无其事道:”分手就是分手,不会因为意外和好。我想她也不要继续见到我。“
我一股浊气涌上心头,起来探出右手揪起他的领口,凑近了厉声骂:”你是人不是?“
夏冬没有畏缩地直视我:”你说呢?我听从你的判决。“
我大叫一声,看到左手捏着一只蟹钳子,在他脖子上重重划了几下。
觉得还不解气,把他狠狠搡回椅子上。
他呛咳两声,坐直身体,用手抹了脖子上的血痕,举在面前看。
"F@#$ you!" 我大骂,在旁人惊讶的瞪视下走到外廊上,对着湖水喘气。
夏冬结完帐来外廊找我,不知死活地说:“英文我听懂了,具体时间地点你安排?”我回身给了他一耳光:“贫嘴,死到临头还贫嘴!”
他追着我走到湖边一张石凳旁边,我哭了骂他:“你怎么活成这样儿了?”又问我自己:“我怎么活成这样儿了?”
夏冬坐在我旁边,拿起我的右手贴在他被打了的左边脸上,轻声说:“我不知道。”
下午我们一直坐在石凳上聊,我冷得瑟瑟发抖,坚决不肯移到暖和的室内。我需要寒冷的空气环绕住,把心里想说的话都逼出来。我告诉夏冬我过去几年的生活细节,所有想得起来的盲约笑话,他边听边笑,大手包住我的双手捂着。最后我告诉他一切关于万家峻的事。
夏冬沉吟了半晌,发表意见:“海兰,你一点不懂男人。”
我已经身心疲惫,没有力气发作了,平静地说:“男人要是你这样,我根本不想懂。你为什么长成一个男人了?如果就是长成个大人,中性的,多好。”
他知道我在为堕胎的事情耿耿于怀,叹口气说:“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难道你要我跟她结婚?你以为她会要我?你不是说胎儿要留下来吧,她不会肯做单身妈妈的,我也不会肯做单身爸爸。这里不是美国,别天真。意外总是有的,摊上了我认倒酶。”
我没出声,夏冬低声说:“我陪她去了医院,手术单上我签了名字。。。海兰,你没有在现场,怎么知道我的心情。说我没担当,实在不公平。”
我受不了,捂住脸抽泣。夏冬劝:“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女孩子说:长大了真不好玩。”
时候晚了,我出门的时候答应过爸妈吃晚饭,於是夏冬送我回家。半路上他领我走进一家酒店的大堂,着我去洗手间“拾掇一下”。我看见镜子里蓬头散发,面孔浮肿的人,拿擦手纸浸了凉水敷在脸上,用热水冲冰冷的手。然后擦干脸,把手袋里的小东西倒在化妆台上,面霜,眼膏,润唇膏,口红,腮红,眼线笔,睫毛膏。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地做着。镜子里的脸慢慢变成合适见人的,我的心情也渐渐平稳下来。
出了洗手间,夏冬在等。看见我,指着他脖子上新多出来的一条灰围巾:“刚买的,遮盖一下。”
我讪讪地说:“不好意思啊,虽然你是自找的。”又指了指他还略微红肿的半边脸:“这个怎么办?”
他嘻皮笑脸:“戴口罩欲盖弥彰,就说不小心在门框上撞的。“
”来,先喝杯热茶暖暖胃,不然晚上闹心口疼。“他朝大堂一角的咖啡厅示意。
我们走过去,等的时候我心里想:”喝茶喝茶,到处喝茶,我简直‘人尽可茶’。“
夏冬打断我的胡思乱想:”我在安徽那边有点事,本来可去可不去。你要是走得开,我去晃一圈,然后带你去玩黄山。怎么样?我知道你没去过黄山。“
我用小麦管搅动茶水,顺时针方向,逆时针方向,顺流,逆流。
久而久之,我抬起头轻声说:”你准是我见过的最坏的坏蛋。坏得这么彻底。。。嗯,书里电影里有更坏的,可我不认识他们呀,我认识你。“
他做了一个毫无诚意的抱歉表情:”我死后会落地狱的。你别担心,老天爷有眼,正义一定会得到伸张。“盯着我用猜出来的口吻:”你答应了?“
我低头拿起茶杯啜着茶,心酸地想,我象一个爱吃端午节棕子的孩子,等啊等,大人把棕子早做好了,就是不给我。我等得失望了,绝望了,遗忘了。然后在寒冬腊月里冷不丁的,发现棕子摆在我的饭桌上。你让我怎么办?是,我是想吃棕子,可是眼前这个,估计十有八九是馊了吧,它怎么可能不馊?我不用剥开棕叶都知道里面不能要。然而,我盼了这么久的东西,我想得嘴里发苦的东西,我能上哪儿去找了意志力来对它说不?我不过肉体凡胎。。。
我叹口气:”我真不相信我居然会答应你。“
夏冬松口气笑了:”我保证你玩得开心。“
我没让他送我进家门,”你的脖子和脸!“我小声提醒。
他”噢。“了一声马上止步。
三天后我们到了黄山。在旅馆前台夏冬用眼睛询问我,我面不改色的看回去。他转身要了一个房间。我心里说:好,就是今晚了。公事公办,速战速决。
放下行李稍事洗漱,我们找了家馆子吃晚饭。我不怕死地考虑要不要喝酒壮胆。倒是夏冬发现我眼睛老瞄着他的酒瓶,打消我的念头:“我知道你不能喝酒。”
饭后散步到很晚,有意无意地拖着。等回到旅馆房间,夏冬脱了外套,坐在床沿,一语不发地等我。


5
到底发抖的手指透露了我紧张的心情,偏偏我穿了妈妈特意给我买的中式锦绣贴身小棉袄,盘丝扣子解起来简直让人泄气。我不耐烦地出口气,说:“你转过身去。”
夏冬意味深长地笑:“你有困难,我不能转身不理。”
我翻个白眼,他又说:“要我帮忙么?”
我自己转过身去继续。许久,听见他柔声说:“别害羞,你很美,我一直知道你很美。”
我对着墙:“你不必说这些话的。”
“你以为我违心赞美?我又不是第一次看见你的身体。。。”
我“豁”地转身,眯了眼睛打量他,不服输地说:“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你,那年你多大?三岁?”说完了笑。
他也笑了:“所以我说你不了解男人。”
“过来。”他邀请。
我走到他面前,他站起来,两手扶住我的腰,直直对视我的眼睛:“你十七岁,湖里游完泳,你在柳树后面换衣服,我没忍住,偷看了几眼。”
我一愣,他把我压在床上,得意道:“怎么样,我胜你个上手。哈哈!”
我回过劲来,用力把他翻在下面,懊恼地骂:“你流氓!”
他完全没有反抗,仰面笑:“所以我一直知道你身材很棒。”
我待要发作,他起身把我抱在怀里,手指点住我的嘴唇哄道:“嘘--, 我爱你。”我想说”你闭嘴“可是看见他的嘴唇凑过来了,赶紧抿了嘴含混地反对:”唔呜姆,别,我的牙。。。“
他开始亲我的肩头,我忍不住吃吃笑。他不解地抬头,摸了自己的下巴问:”我胡子没刮干净?“
我笑着说:”不是,不是,请继续。“
他继续,见我仍吃吃笑个不停,又停下,顶住我的额头,笑了问:”到底怎么了?“
我实话实说:”不行,我做不到,感觉象乱伦。“
他诧异:”乱伦?我都偷看了,我可没把你当妹妹。“
我彻底放弃。捂住脸往后一仰。他俯下身来咬我的耳朵,我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从指缝里瞥见他脖子,我两手抚摸着上面新结的细碎疤痕,问:”还疼吗?“他把脸挪过来鼻子碰住我的鼻子,轻声说:”疼。“然后终於吻在我的唇上。
第二天早上,我等不及头发干,用夏冬的围巾包住头就开始做游客了。尽可能用交通工具,简便快速地走马观花。
在莲花峰上,我看到护栏铁链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情人锁。所幸游人稀少,不然多尴尬,我们看起来也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却绝没有挂同心锁的意思。我倒奇怪要挂锁的人是怎么想的。这么些锈迹斑斑,惨不忍睹的前辈锁都不能把他们吓退?人有无数的聪明,可往往不知道如何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于是上刀山下火海地表决心,其实尽是些无用功。我跑到加拿大喝茶,还不是一样?正胡思乱想,听见夏冬发表他的看法:“这么心甘情愿被锁起来?我宁可去跳崖,生还的机会还大一点。”我拉他:“走吧,你根本就没心。”
景点看多了,我开始放厥词:怎么不来点货真价实的史料,都是观音啦,玉皇大帝家的亲戚啦,虚无飘渺的神话。到了猴子观海,我指了问:“这位仁兄又有什么故事?”夏冬翻旅游手册,报告故事梗概:“猴子化成人形,骗了个老婆,洞房之夜现出原形。老婆被吓跑了,他就每天在这儿等。”满脸同情。
我心里一动,慢慢地说:”我觉得这猴子没说实话。。。“
夏冬转过头来,抬了眉毛等我说下去。
”他根本没娶过老婆,编了故事来骗人的。“
夏冬不解:”编这么没面子的故事?“
”表面上看是没面子,但老婆跑了总比娶不上老婆好听些。他总是可以说:结婚?功夫做全套,戏唱全本,我可是过来人。“
夏冬点头:”有道理。“
我接着完善我的推理:”然后他做出古怪的举动,让世人以为他不能释怀,成就了一段传奇。再也没人质问他:‘喂!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不速速结婚生子,你对得起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爹妈么?’“
”转移注意力,这才是他的真正意图。证明完毕!“
我得意地看夏冬的反应,他揶揄我:”原来你在外国几年,学会提稀奇古怪的理论?“
我大言不惭:”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过了一会儿,我说出心里话:”我要是三十岁还没结婚,就步猴子的后尘。“
夏冬哀求我:”海兰,我们来黄山,都是想放松一下的。别老提结婚的烦心事,好不好?“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惊,我这么快就变态了?脑子里转的都是结婚念头,见到块石头都能引为知己。。。我来这里可不是渡蜜月,用夏冬的话,我志不在此。
我说:”回旅馆吧,我又冷又饿。“
房间里有一点亮光的时候,我就醒了。时差并没有完全倒过来,总是睡得很轻。
想起我在学校宿舍里,床头放个小小的收音机,每天早上用音乐电台的声音提醒我起床,平日还不觉得,重要的日子里它却唱出我的心声。比方说,逢考试是怪腔怪调的”I've gotcha baby ", 要跟导师汇报工作进展了,是心惊肉跳的:“You have no where to run, you have no place to hide."--这是河对岸的新泽西州政府督促民众交税的广告。
我的神异的小收音机,如果今天在这里,它会唱什么呢?是了,它可以唱:”Bad, bad, bad, bad boy, you make me feel so good."想到这里,我偷偷笑了。转头看身边的夏冬。他还在熟睡,一只手搭在我心口上。我叹口气,他也就只有这么个好处。
在黄山的最后一天,我特意转了几家卖纪念品的商店。给小阿眉买了生肖玉件,给姐姐买了绣花脱鞋,给若花买了黄山茶。然后来来回回地看墙上挂的小幅中国山水画,盘算着要不要给姐姐买了挂在书房里,这些东西不好打包在行李里吧。夏冬在逛外面的摊子,这时候跑进来把我拉出去,说找到好玩的东西了。
他掏钱买了两本薄薄几页的书,印刷极其粗陋。递给我一本。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本<<女儿经>>。
我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是孔孟之道的弃徒,别装蒜了。”
他翻开读:“女兒經,仔細聽;早早起,出閨門;燒茶湯,敬雙親;勤梳洗,愛乾淨。。。 我看说得不错。”
放进背包里:“这本留着将来教导我女儿。”
我诧异,这算什么话?“你不结婚,哪里会有女儿?”
心想,他不是说他跟我吧?脸滕得一下烧起来。突然无法忍受他一向的贫嘴和吊而郎当,想起那个去医院做手术的可怜女孩子,觉得他好脏。我跟他混,也好脏。
我小声嘟囔:”你造了孽,是不会有女儿的。。。五个月的胎儿,性别已经可以知道了吧?“
话音未落,我拿手捂住嘴,不相信这么恶毒的话是自己说的,我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难听的话,这是怎么了?
我看他一眼,希望声音小他没听见。他显然听见了。眼光凶得吓人,牙关紧咬,好象下一刻会跳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想起他说过的下地狱老天爷伸张正义的话,明白了,那准是他前女友的临别赠言。
我后悔得不得了,这一拳打得即廉价又犯规,实在不符合我的做人准则。我低声道歉:”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道歉几次,夏冬没理我,他倒是没有掉头而去,就是不拿眼睛看我,也不说话。我恨不能找个壁角,以头撞墙来赎罪。
吃晚饭的时候还僵持着。我的胃紧缩生疼,食不下咽。夏冬吃完了,两臂一抱,脸扭了看窗外,不催不劝。我看着自己这份没动的饭菜,叹口气,胡乱巴拉了几口。
熄灯的时候,我心想:同床异梦,不欢而散。
半夜里也不知道几点,我被一阵阵涌上来的胃酸搅醒了。心口疼是老毛病了,这次出来得匆忙,不记得带药了没有,得到行李包里找找。我撑起身体,瞎着眼睛往床头桌子上找电灯开关,水杯子,手表给碰掉了,我低声诅咒。夏冬翻个身,胳膊揽在我腰上,睡意朦胧地问:”怎么了?“
我说:”没事。心口疼,吃点药就好了。“
他也开始找灯开关,”啪“的一声,刺眼的灯光让两个人都用手遮住眼睛,小声呻吟。夏冬揉着眼睛说:”我去弄杯热水来。“我跪在地上把旅行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外翻捡。我是关了暖气才能睡好的人,这时候被冻得牙齿打冷战。
一番消攘,吃了药,我拥着大衣直坐在床头等药效起作用。夏冬关了灯,颓然倒在床上,头枕了我腿上,长长出口气。我说:”对不起。“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道歉了。
他说:”是我不好,让你和了生气吃冷饭。”叹口气:“也只有你,说话这么狠。”撑起头问:“要不要我陪你聊天儿?”
我揉揉他的头发:“算了。你睡吧。”他几分钟后睡沉了。我在黑暗里发呆。
我离开时,夏冬把他的灰围巾送给我了。若是旁人送,我会当是“定情物”,但来自夏冬,他是不贪恋纪念品小玩意儿的,围巾就是围巾,他用不到了,而我还能用到。物尽其用,如此而已。
返程飞机着陆前,我目不转睛地欣赏小窗外的夜景,一百万颗钻石散落在下面,闪闪发光。真美。

6
一进家,邻居闻声来扣门,把替我收好的邮件包裹交给我。喝口水,我先把圣诞礼物一样样打开了看。才开始收拾行李。我想起来,把夏冬的围巾折好,从我的相册里取出那张小孩打仗的照片,看了几眼,和围巾一起放在一个才腾空的小礼物盒子里。我找了椅子踩上去,把盒子塞在衣橱最上层的架子角落里。
然后关了灯,我抄手靠在窗户边上看楼下。街灯柱子上还绑着圣诞节的装饰。空气里响起救护车警车的鸣笛。尖啸而来,悲呜而去。一辆,两辆,三辆。。。不知道哪里出事了,我想。
随后几天给亲朋打电话报平安,发现找不到若花了。于是给周明打电话的时候问了一下。周明沉了声音:“她住院有一星期了。”
我一惊:“出什么事儿了?车祸?”
周明犹豫了一下:“我让小齐跟你仔细说。”
小齐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若花有一阵子身体不对劲,又没怎么在意。一天大出血昏倒在实验室里,被急救车送进医院。等醒过来,医生告诉她,再晚一点就生命危险了。取出的血块有易拉罐那么大。原来她宫外孕,医生已经切除了一侧的卵巢和输卵管。
我说:“我明天去医院看她。”
小齐说:“她明天就出院了。我和周明商量过,我们除夕的时候一起带了菜去她家里热闹一下吧?”我说好。
两天后给若花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决定。她在电话那头口气十分虚弱,我没让她多说话,就说我什么都知道了。
不想临要到除夕了,若花来电话要取消聚会。我问为什么,她说她身体还很弱,下楼给我们开门有困难。
我急了:“谁让你起床了?让张军来开门嘛。”
她弱弱地说:“张军回国过年去了。。。你听我说,别着急。我们早买了票的,家里也预备好了,我是实在不能成行,也不想拖他的后腿。是我坚持让他回去的。”
我当时想大骂张军不是东西,想嚷嚷”若花你跟他离婚!“,都硬生生地压回嗓子里没出声。她还是个病人,自己够难受了,旁人不好火上浇油。只说我们一定要去的,她可以电话请楼下的邻居给我们开门。
我马上给周明家打电话,把心里头的难听话宣泄了一下。周明叹口气没说什么,小齐说:”海兰你做得对,我们一定得去看看,太让人不放心。“
周明拿了硕士学位后就离开学校找了个公司里的技术员工作。和小齐凑钱付头款买了个郊区镇屋,还买了新车,小日子红红火火地过着。除夕他们开车来把我载上去若花家。我一进车,发现后坐上摆了电器。小齐说:”是卡拉OK机,我们都要大力表演,把她逗笑了才行。“
见到若花,她好似瘦了一半,脸上还有泪痕,她解释说才给父母打过电话。小齐把她按回床上,禺禺私语,估计是在吩咐注意事项。我不忍看她脱了形的模样,走到客厅里。周明把带来的红灯笼先挂好,正在给音响接电线。我转到厨房里,把我准备的菜,该烤的烤,该烩的烩,热气腾腾地做晚饭。
唱歌的时候,我跟若花说:”这首<<顺流逆流>>是我最喜欢的粤语歌,我用你的母语唱给你听。“学舌一番:
"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
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
每一串泪水伴每一个梦想
不知不觉全溜走"
若花老实不客气地说:”你的粤语真难听呐。“
周明和小齐合演小调<<龙戏凤>>。先是周明推销自己:
”姓朱名德正,
家住紫禁城,
今年二十岁,
还未曾娶妻。“
听见小齐娇嗔道:”人家好好的手帕,被你涂成满天星。“
周明做踌躇满志状唱:
”满天星,价连城;
皇帝题的诗,
皇后绣的凤。“
我客串店夥计阿牛,跳出来棒打鸳鸯:
”我,
一见你就讨厌,
再见你更伤心,
你要带她走,
我就跟你把命拼!“
若花终于笑了。
闹到晚了,我们才道别。出门坐进车里,三个人脸上的笑都没了。过了一会儿,还是周明总结了一句:”这是我过得最凄凉的春节。“然后发动了车子。
几个月后若花匆忙拿了个硕士学位,跟了张军远去勒撒勒莫斯国家实验室。她做技术员,张军做博士后。分别的时候我想,真是西出阳关无故人哪,她可会习惯那里不同的风土人情?
紧接着姐姐一家也要搬去西岸的圣地亚哥。姐夫在一家不到百人的新小公司里坐到VP的位置,薪水大大增加,更别提诱人的期权股票了。最后一次去她家里时,第二个宝宝才几个月大,我恭维姐夫:“亏你找到Zackery这么个Z开头的名字,他名字缩写跟你一样,不如直接叫Junior好了。”左右没有外人,姐夫毫不谦虚地宣布:“这真是我洪某人的得意之秋也!”我为姐姐一家高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三十五岁就可以退休享福了。而那个时候,每个人的经济运气都是好的。
只有我,更孤单了。
学业到了花大部份时间写文章力图发表,写论文力图早日毕业的阶段,除了补充一些实验,多是在学校图书馆或家中的电脑上操作。我开始在一些中文网络上游荡。渐渐地,除了一些新闻网站,我集中在一个小小的文学圈子里活动。总共二三十个活跃发言者的样子,都有些才气,写的文章或怀旧,或考据诗文,我混在里面,把我少女时代迷恋唐诗宋词的功底拿来发挥。倒也是很好的消遣。
同学小李两口子力邀我去参加他们的华人教会活动,逢周日主动开车载我往返。我反正是在家中孚蛋,不如去了增加一些人际交往。
我被安排在成人主日学的慕道班里上课。主讲是位有”传道“头衔的蔡老太太。对我们所有提问,她的回答总落在两个范围里,一个是”孙中山是基督徒,你们知不知道?“另一个是:”请打开圣经,翻到某章某节,我们一起来朗诵:‘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几堂课下来,我泄气至极,准备放弃了。此时慕道班却来了个客座讲师,题目是<<创世纪和进化论>>。
那天讲台上是个中等个子戴副眼睛的读书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和气地跟大家打招呼。介绍他自己名字是汤励傅,在左近的州立大学里做数学教授。他讲起课来果然不同于蔡老太太。有准备好的幻灯片,允许随时提问,鼓励发言和讨论。感觉回到了教授的课堂里,他可不就是教授讲课么。大家都活跃起来,结束时,他打出最后一张幻灯说:”伊萨克牛顿是我的楷模。他从一个科学家到神学家的路程,正是我想追寻的。“ 这话令我深深纳罕,举手提问:
”跟你今天的讲题无关,可是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无数十恶不赦的坏人能够享尽荣华富贵,而且寿终正寝?“
他笑了,说:”审判的权柄在主手里,我们只需按基督的教导,活出基督的荣耀,就尽了本职。“
我还有几个问题抛出来,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抱歉地说:”王同学,我马上要少年组的篮球赛做裁判,你的问题我们可以EMAIL讨论。对不起。“我把名片收起来。
我的生活象只没锚的小船,在水里摇来摇去,说不清是离岸更近还是更远。别人的生活则似乎沿着一条修好的大路前进。姐姐意外怀了第三胎,她和姐夫生活富裕稳定,已经到了来者不拒的境界。她想让我帮她设计一个家庭网页,好跟她的同学朋友互通最新信息。我起劲地做了好几个版本。姐姐选了一个音乐背景是致爱丽丝,鼠标器动起来拖着乐符尾巴的。我把网页的连接给了若花,感慨:”我们看着出生的阿眉已经这么大了。“她看过后问我可不可以给她也设计一个。
”我也有宝宝了!“她在电话里激动地告诉我。
我说不出话来。在我的小人之心里,以为会等到她和张军离婚的好消息呢。
我一狠心,说:“若花,就算你跟我绝交,我也要说这句话:张军对你可不怎么样,你应该早点跟他分开,怎么倒把自己陷得更深了呢?”
若花一直不出声,我叹口气,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听到她小声说:”张军也有好的地方。。。“
我忍不住了:”他好他的,跟你有关系吗?他对你好了吗?“
若花说:”海兰,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是打算生孩子做一个母亲的,我不能想象我没有孩子。。。“
我歹人做到底:”不见得非要跟张军一起要孩子。”
她抽泣起来:“你还是不懂。。。我做了手术以后,怀孕的机会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了,不是一半。”
“谁说的?!”
“医生说的。”
“咱们换个医生问问。”
“我,我打算花很长时间才能怀孕的,结果很顺利,你要为我高兴呀。”
我很没情绪地说门面话:“恭喜你呀,你多注意身体。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你那么买不到的?我可以帮你采办?”
我一腔的窝囊气没处派遣,上网到我常去的“百花国学社”隐姓埋名地写了篇文章,引来不小的反响。素日里跟我谈得来的一个川妹子,网名叫“大鸣大放”,上来机关枪似的把张军和若花都扫射得体无完肤;爱标榜自己是坏女人的“六月桃”大显身手,一招一式地传授让男人服贴的密笈;男士们态度略不带感情色彩,一本正经的”大禺“提醒大家不要管他人的闺房事,喜欢武侠的”萧峰“磨拳擦掌地在口头上英雄救美;爱插浑打坷的”江南才子“还写了一首打油诗:
四年盲婚生死场。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离家,出口话凄凉。
日日相逢应不识,你蒙尘,我挂霜。

7
我有一丝懊悔。又帮不了忙,也没资格帮忙,何必呢。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有影子。可是如果结了婚象若花那样,岂不是跳火坑?也许这些年热心结婚的念头要检讨检讨了。
我一边漫无边际地做白梦,一边刷新网页。他们三分钟热度,这时候都聚在一起讨论四月份去DC网友聚会赏樱花。点了名问我:“臧红花,你来不来?” 对了,臧红花是我的网名,好歹是朵花。我赶快敲字:“来,来,一定来。”我最怕不能随大流,已经是突兀的单身女青年,别的地方可不能再闹出古怪的名声。
不耐烦他们逐条逐款地商量会面的细节,我转了地方看新闻。在一个角落里看到“牛顿部份手稿将被拍卖”的消息,就随手给汤博士电邮转达一下:“你偶像的最新八挂。”
除了在教会见面寒暄,我和汤博士常通电邮,他并不总能完全说服我,但说话用平等讨论的口气,承认自己也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回答还时有出人意表之处。一次,我问他身为科学家,怎么协调科学与宗教的矛盾之处,他说:
“字典里对Faith一字的定义之一,是belief beyond evidence or logical arguments."
和他笔谈是愉快的。
汤博士回了电邮:”是楷模,role model, 不是偶像。基督徒不拜偶像。海兰谢谢你,我会留意新闻,将来知道去哪里找牛顿的手稿。“
我提议:”有没有兴趣研究牛顿钻研科学理论和神学理论的思路有何相通相异之处?“
他很快回:”太感谢了。这是很好的课题!我一直有退休后去攻读神学学位的想法,你的提议可以拿来做论文的。“
我忍不住挑战他:”是什么阻止你现在开始就全力以赴读神学呢?我知道有人这么做,早得道早得福嘛。“
过了一会儿,他回道:”因为我还没有结婚,养儿育女。世俗的生活与灵魂的追求没有矛盾。“
我莫明其妙地脸红起来。刚才的问话有些过份。不知道说什么,只得祝他”好运“。
DC的网友聚会,我在最后一刻退缩了。聚会地点是国家公园草坪,那天正赶上国际风筝节,满天眼花缭乱。我在一个买纪念T恤衫的摊子前面流连,眼睛瞄着指定的那片地。果然慢慢地有一小群人站在一起,既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在交谈。有一个短衫短裤的精干姑娘,是大鸣大放吧;那个头上别了花,露出一大片胸脯肉,肢体语言特别夸张的,我猜是六月桃,大老远都能听到她的格格娇笑传过来,夹杂了“no money no honey"一类的佻逗。穿旗袍的有好几位,有锦缎长身的,有短袖改良的,还有靛蓝蜡染的。可能是新蝴蝶鸳鸯派,诗经古风派,和婉约派的高手们。男生都差不多戴副眼镜,面容比文笔木讷许多,头发统统有狗啃过的痕迹。
我惭愧于自己的无聊偷窥,随便买了一件T恤衫离开了。真不该来。
几天后,国学社里大家还在热烈回味那个”文采荟萃的世纪之会“,他们讨伐我怎么没露面。”病了。“我撒谎。我真的不该去,难道天真得以为会看见竹林七贤再世么?
江南才子私下给我送消息:”你在聚会上看到我了么?“
我心头一惊,什么意思?莫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计可施,我谎话说到底:”我根本没去,你把谁错认成我啦?“
江南才子改口:”我也没去,不习惯随便被人看。“
原来是试探?我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他开始常常送私人消息跟我套近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DC之后,我对深交网友失去了兴趣。
国学社里我还是最喜欢大鸣大放。她说话爽脆,针针见血。更难得的是古道热肠,发起过给长江洪灾的灾民们捐款一事,亲自回国去发送款项,大家都敬她。这会儿,她又提出来把国学社注册成经济实体。出书出杂志,盈利放入”振灾基金“里。我倒是真的想跟她认识。
教会夏天有个退修会,广为招揽参加者。小李他们一再让我去,说慕道友可以免费吃住。我推辞,不好跟他们直说:如果被划拉到蔡老太太手下突击学习,可就苦海无边了!
隔一日,汤博士亲自电话来请,我说:“你们的日程安排占用星期一,我要干活哩。”
汤博士问:“你不休假吗?请一天假不是问题吧?”
我发牢骚:“很成问题,一天四十个小时怕才够用。我很快要毕业,现在还没有工作出路,老板给我联系了外地的实验室,说是合作,其实是夏天给人白干活当表现,看能不能捞个博士后的位置呢。论文还要改来改去。“
他好奇了问:“去哪里?”
“隔行如隔山,说了你也不知道。 是Woods Hole的海洋生物实验室。”
他笑了:“Woods Hole我怎么会不知道。整个Cape Cod岛我都熟悉。不冲突的,我暑假正要去岛上渡假,想写点东西,房子都租好了,在Hyannis。”
我装糊涂:“退修会地点不是在上州么?”
“和退修会没关系,”他顿了一下:“是我想约会你。”
我心里说“不不不”,他可看错了,我去教会很大程度是出于无聊,跟他探讨宗教问题更多的是因为爱玩思辩游戏。不知道怎么拒绝好:“你看,你们都希望我早日信主,我知道。可是凡事讲缘份,我不值得你们费这么多的心思。”
汤博士没跟着我跑题:“可以多互相了解,再决定我们有没有缘份?”
我摊牌:“这么说吧,我认为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基督徒。”
他一会儿没有出声,我不忍心,张口说:“对不起”便要收线,听见他说:“也永远不肯约会一个基督徒吗?海兰,我们不能算陌生人吧。我不是勉强你,允许我请你吃顿饭,象一般朋友那样?”
我犹豫着,汤博士总是个愉快的人,说话做事合情合理。不能太不给人面子,就答应了。结果出发前两天我的车坏掉了,送进铺子里说是订配件修理要两星期,估价单上的数目让我眼前一黑。打听到所去之地吃住都在校园里解决,如进集中营,于是汤提出来搭他的车去。
我重新收拾行装。既然答应了吃饭约会,就该上心留意。
车子沿着I-95往东北开,虽然驾着墨镜,阳光仍然亮得刺眼。中午时分到纽黑文,车流缓慢成蜗行。汤博士提议先打尖吃饭。车子下高速时,我很有帮助地发现了麦当劳的标志,向他指出来。他摇头笑了笑: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
三转两转地走,我问:”你熟悉这一带?“
他看我一眼说:”耶鲁是我的母校,我在这里住了六年。“
我们走进一家小馆子,光线相当的暗,车厢式的座位,墙壁高处有几层书架,上面还真摆了书,老旧脱线的那种。低处挂了许多黑白老照片,耐人寻味地好看。我说:”的确比麦当劳好。“
他微笑:”我读书的时候常来这里消磨时间。“点了简单的三明治,边吃边听他回忆旧事,周围的顾客学生模样的居多。吃完饭,他说:”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校园里走走。“
后面的路程上汤很健谈:这个小镇的海滨地产十分紧俏,那个小镇有个不错的水族馆,什么?没去过?从这条路开下去到哪里,便是Pfizer总部,想过在那里找工作吗?又或北边有条风景路线秋天赏叶绝佳,是个不为大众所知的秘密,路过罗得岛他挑海上大桥的路走,真是视野开阔,波光粼粼。这条路我不是没开过,知道的掌故没法跟他比。心想,他倒不是书呆子。
落脚后第二天,汤带我在几处风景点转了转,晚上在Provincetown有海景的五月花饭店吃龙虾。我先问他的研究,再问他怎么变成基督徒的,他笑而不语,让我很尴尬,讽刺他:”把你难倒了?我以为你类似的见证不知道作过多少次,倒背如流呢。“他只是看着我笑,我只好说:”好吧,如果我问了愚蠢的问题,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噢,我忘了,教授们从来只说‘天下没有愚蠢的问题’。“
汤哈哈大笑:”除了数学和基督教,我也愿意和你谈任何其它话题,你不必迁就我。“我在patronizing, 被他看出来很不好意思。他继续说:”不过不是今天。你穿了漂亮裙子和我聊天,是我的荣幸,可多浪费!我们去跳舞好不好?”我一下子心软了,他追求我,是认真的呢。
第一次约会的过场戏已经持续了整天,我的确乏了。想call it a day, 放松放松。舞厅里的混乱古怪正是个好场所。只见群魔乱舞,美的是妖艳,丑的是滑稽。我们不管那么多,随节拍跳起来。汤跳得不错呢,显然不是生手。时有别的男士不由分说,牵了我的手共舞,我很快发现他们没有恶意,于是随着提示引领,学习起新鲜动作来。发髻早松了,头发披散下来,我嫌热,解开脖子上系的小丝巾来束发。汤握住我的手腕摇头阻止,震耳欲聋的乐声中我读出他的口型:You are so beautiful!
中间退到角落里的吧台边买饮料,他衬衫多解开一个扣子,直嚷痛快。我也脸颊烘热,额角流汗,我们灌下杯子里的东西,重新加入人群。真正痛快,欲罢不能,过了午夜才回到宿舍。
第二天揉着眼睛,哈欠连天地去实验室应卯。胳膊腿都酸疼,脚趾头抗议得最凶。可是,跳舞是这么容易上瘾,旁边实验台上的收音机里放出音乐,我身体会跟了扭动,脚轻轻打出节拍。下午三点开始无心干活,心里说不出是空落落还是充满期盼。汤打电话来问:“我还想回去跳舞,你呢?”
我换上那件几乎没有公开露过面的haute-style小黑裙,进了舞厅,汤脱下外套,里面是件紧身的黑色T恤,显露出结实的身体。我心“咚”地漏跳一拍,脸红起来,把视线挪开。我低估了他的吸引力。再这样下去,我会爱上他。
后来,每星期我们总有两三天要去跳舞。其它时候在沙滩上散步,风起晚凉的时候,汤会把他的薄外套借给我抵挡。这是一个美好的假期,我享受着每一分钟。
一天黄昏他带我去他租住的cottage,我赤脚从小小厨房的侧面纱门出去,便到湖边了。短短的木码头拴了一只小船。薄雾升起,一切都静静的。汤问我可想划船,我摇摇头,坐在堤边把脚浸入湖水中。一个夏日的阳光照耀,此刻的湖水也只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我无端地伤感起来。
汤坐在我身边,手臂环住我的腰,比我想象得还有力,滚热地透过衣料灼着我的皮肤。他在我耳边轻轻说:“海兰,我爱你。”
天,我闭上眼睛。我想我也爱他,可是听见这句表白,不觉得欢欣,反而想痛哭一场。我对着余辉里的波光:“你爱我什么?”侧头看他,他了解地凝视我,嘴角含着笑意:“我真幸运。”
我的眼泪涌上来,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曾经被怎样拒绝过。
他亲吻我,很久很缠绵。

8

我得到一个博士后位置的想法当然没有成功。那是一个埋头苦干的地方,实验室一天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天没黑就换了跳舞裙子跑出去的,怎么会是合适人选。我也一时不想搬去远处,多多少少因为汤。
答辩毕业非常顺利,最激动于这个消息的,也许是我远在国内的父母。因为他们广泛成功的宣传,不拘小节的夏冬都给我寄来了正式的贺卡,上面规规矩矩地写了:

海兰
祝贺你荣获博士学位。
我永远为你骄傲。
夏冬

永远为你骄傲?我把卡片扔进纸篓里。
我和汤热恋着,城里有更多跳舞的地方,和更多的酒吧,虽然我只是要一杯桔汁。他从来没有带我去他单身王老五的住处,我感激他的善解人意。毕竟在Cape Cod岛是一回事,在华人圈子小,流言蜚语满天飞的地方是另一回事。
我终於提出来,我想做顿便饭招待他。汤听了,做个怪脸,好象被蜜蜂蜇了一下那样。我好笑地问:“怎么了?我的菜名声这么坏,让人闻风丧胆?”
他有点尴尬,低头笑了:“你不必为我下厨。”
我说:“我知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以为,让女孩子为我下厨,要先向她求婚才对。“
我感动得要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象你一样高尚,不肯轻易把别人当免费厨子使唤。我没忘了,这一手厨艺是怀着什么样的希望练出来的。我本没有给他压力的意思,此时却忍不住想逗逗他,可以顺着问:Yeah, where's the ring?
我说:“一顿饭也想那么多,到底来不来?”
"我会来的。“
汤礼貌地带了酒和花来享用我做的晚餐。他诚心诚意地一样样赞美我的手艺,说:”我坏了规矩,活该受罚。这样的饭菜吃上了瘾,简直自投罗网。。。“我不好意思:”别那么夸张。“要是一桌菜就能定终身,我也不会是今天。
汤问我找工作的计划和进展。我没头绪,却很豪迈:”只要有工作,去哪儿都行。“他没说什么,眷恋地看着我。我心里软软的,想反过来安慰他别担心,我不会离开他的。我说:”下个月要去西岸我姐姐那里,帮她坐月子带带三个小孩。找工作的事儿,也想听听她和姐夫的意见。“
我们转到露台上喝饮料聊天。我告诉汤:“其实我不着急找工作,打算休息一下,好好计划将来。幸好我不需要为居留权发愁。”
汤说:“我毕业的时候,也没有立刻找工作。”
我静静地听。
“当时我母亲出了意外,去世了。”
“I'm sorry."我轻轻握住他的手。
汤吸一口气:”是五年前。我到底没能让她为我骄傲,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她当然为你骄傲,别对自己太严了。“
”我很久没有从悲痛的情绪里走出来。活得似一具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就开车四处乱跑,有时候出去几天。有一天在高速上走得远了,平日设定的电台都失去信号,我就按旋钮找新台。碰上一个电台在放‘奇异感恩’。“
看到我不熟悉这个名字,他解释:”Amazing grace.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我知道了。是葬礼上经常用的。”他点点头。
我想,那曲子用苏格兰风笛吹奏出来,撕心裂肺。
汤说:“我无法控制自己,把车停在路边。伏在方向盘上痛哭。我相信当时圣灵充满了我的心,给了我别处找不到的安慰。”
我陪着他唏嘘,他小声问:“你会不会认为我软弱?”
我轻声安慰他:“不,当然不,一点儿也不。”
他搂住我的肩:“你看,我信主的原因这么私人,我永远也不会在这上面给你施加压力,相信我。”
我相信他:“你放心,我这么倔的人,谁也强迫不了我。”
我们都有一会儿没说话,我靠在他怀里,用手摩挲他衬衫领口那片皮肤,心里充满了怜惜。我想,谁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还好生活会永远把我们向前推,事情会好起来的。
汤跟我商量:“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安排,我想带你去Catskill过周末,那里可以登山划独木舟。你去圣地亚哥之前哪个周末最空闲?我明天打电话去租房子。”
我心里隐隐有点感觉,拿不定主意,犹豫着。汤误会了:“你想去别的地方玩也可以,想去哪儿?我来安排。”
我说:“就Catskill吧。麻烦你了。”他轻轻摸摸我的脸,没说什么。
出发那天早上,汤打电话来提醒我带些厚衣服,山区气温比较低,十一点过来接我。我心情特别愉快,笑嘻嘻地说好。
十点半,他又打电话来,抱歉不能及时赶到:“可不可以先到我的住处,在那里会合?把行李扔进车里我们就出发?”他把地点和开车路线告诉我。地方在Scarsdale。
我开到地方,是个幽静社区的独立房。我把车停在车道,走至画廊上,挑了个摇椅坐下来等。四周十分安静,蝉鸣唧唧。夏天已经结束,它们叫得格外起劲。我欣赏着花圃里的花草,正想起身走近了看,门一开,一个女子问:“女士,我可以帮你什么忙?”
我吓了一跳,糟了,我肯定停错了车道,等错了门,骚扰了邻居。涨红了脸道歉,转身往车道走。女子叫住我:“等等,我知道你。”
我诧异回头,看清楚她也是东方人,三十岁的样子,化了精致的淡妆,穿象牙色的衣裙。我思索了一下,不记得见过面。她好奇地上下打量我,看穿我的口气重复说:“我知道你是谁。”我觉得全身寒毛乍起,脖子后面凉嗖嗖的,心狂跳起来。我结结巴巴地说走错门了,决定离开。
她用戏弄口吻:“你是汤的夏天罗曼史,对不对?”我转了一半的身拧住了,盯住她。她表情霸道,厌恶地斜视我:“不是说好学期开始前两周就该结束的吗?还是你不甘心分手吵上门来?”我怔怔看着她,心跌到谷底。她继续抱怨:“撞上了可不能全怪我,是他先坏了规矩。”
我咬了牙问:“你是他什么人?”
她格格笑,抄起手来挑衅地说:“和你一样,什么人都不是。”
我楞了半晌,呆呆地说:“我走了。”她居然做出友善的表情:“不送。听我的,汤无需知道我们见过面。”她冲我挤挤眼睛。
我感觉到背上被她眼睛里射出的冷光扎着,低头走,听到一声刺耳的闸车,抬头看到汤从车子里出来。他站在那儿,眼光在我和她之间扫了几回。
女子幸灾乐祸地说:”汤,真对不起,我来取点东西,不是故意要给你造成不方便。“
我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场面,没打招呼,继续朝我的车子走。
汤向我走过来,若无其事地说:”海兰,我们出发吧。路上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汤见我不动,叹口气,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浅蓝色的盒子---懂点事的人都知道内容的盒子。他说:”我去取戒指,耽误了时间,对不起。“然后跪下来,诚恳地说:“海兰,请你嫁给我。”
我惊极反笑:“你这是做什么?”他面不改色:“向你求婚。”传来一阵冷笑,我抬头看见那个女子正倚在画廊的柱子上观赏这出滑稽戏。
我气疯了:“你应该向她求婚吧?!”女子听了大笑起来,混乱中我心里都赞了一句“这么好听的声音。”她笑弯了腰:“Thank you, but no, thank you.”她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把阳光反射过来,我被蜇了似的,闭上眼睛。
听见汤声音一丝不乱地说:“对不起,让你难堪了。我会解决这件事,从明天起,我和你都不会再见到她,我保证。”女子在背景处笑盈盈地补充:”Yeah, right!"
我浑身发抖。一边是汤跪在车道上,这个男人,我,彻头彻尾地爱上了他,十分钟前他向我求婚的话,我会答应;另一边是那个认识了几分钟的女子,我没有一丝喜欢她,甚至怕她。我的心却告诉我,听她的。。。
汤看到我犹豫,继续劝:“我会把过去清扫干净,过光明正大的生活。相信我,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你。只有你才是我的救主,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海兰--“他用做爱时渴求我的声音唤我
"Please say yes."
“No。” 我轻轻地说:“It's over." 心里做了决定:”是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们俩个。“
转身去开车门,汤起身来拉我:”别匆忙决定。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真实的。。。“我恶向胆边生,猛力格开他,吼:”别碰我!“他被我的眼里的凶光吓退了几步。
我狠狠踩了油门,把车开出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在红灯前,我骂自己:”@#$%!@#$%!@#$%!这么蠢!这么蠢!“懊恼地把脸砸在方向盘上,碰响了喇叭。尖锐的声音把我的头弹回来,我看到灯绿了,松了闸去踩油门。只听到一声巨响和巨震,眼前的世界都模糊了,我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
顺流逆流 第9章,第十章和结局 请看http://www.fabvalley.org/bbs/viewtopic.php?p=3918#3918
Last edited by helenClaire on 2004-10-04 11:45, edited 27 times in total.

洛洛
Posts: 2564
Joined: 2003-12-05 12:35

Post by 洛洛 » 2004-01-22 12:26

奇怪哎,总觉得不像是HELEN的手笔。和你那时的饭特稀不很一样?
不过我的心思主要是疑惑HELEN怎么写得出这么长篇的,我的烦事儿是你的三分一,可能还是睡觉太多了。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2 12:32

我写了好几个月。 :oops: 怎么不是我的手笔了? :roll:

CAVA
Posts: 8169
Joined: 2003-12-06 16:55

Post by CAVA » 2004-01-22 13:27

好看。阿眉,真是美丽的名字。
在美国学车真的很快可以上高速?英国MOTORWAY上没人不超速的,驾驶学校的车有两副刹车制动我才勉强敢开上去。

笑嘻嘻
Posts: 23310
Joined: 2003-11-22 18:00

Post by 笑嘻嘻 » 2004-01-22 13:42

真好看。写的有奚落有温情。一口气从头看到尾。 :heartpump:

dropby
Posts: 10921
Joined: 2003-11-24 12:23

Post by dropby » 2004-01-22 14:03

真好看啊. 这么生活化.

豪情
Posts: 21256
Joined: 2003-11-22 18:47

Post by 豪情 » 2004-01-22 14:06

讽刺和温情都含蓄, 特别耐读. :love011: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2 14:15

我是有个犹豫,既然忍不住要讽刺主角,就不该用第一人称,古怪得很。 :shock:

小鱼儿
Posts: 3
Joined: 2004-01-09 14:06

Post by 小鱼儿 » 2004-01-22 14:26

我上高速也是被人赶上去的。。。但是现在却在也不开车了。

豪情
Posts: 21256
Joined: 2003-11-22 18:47

Post by 豪情 » 2004-01-22 14:34

我喜欢琢磨爱不爱的那段, 幽默得很.

笑嘻嘻
Posts: 23310
Joined: 2003-11-22 18:00

Post by 笑嘻嘻 » 2004-01-22 19:33

我喜欢掀牌这一段。 :love019:

猫咪头
Posts: 403
Joined: 2003-12-05 9:38

Post by 猫咪头 » 2004-01-22 21:46

I like the part on female scientists. :heartpump:

豪情
Posts: 21256
Joined: 2003-11-22 18:47

Post by 豪情 » 2004-01-22 22:38

我还发现这里面海兰和若花的友情写的虽然不多, 两个女孩在一起私语的细节写的很亲切传神,尤其那个若花讲试工的细节
她不晓得厉害,被烫得狠了一松手,蒸屉一摞子掉地上。老板马上说:“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听到这里,把她的手握住看,她扭捏道:“水泡早就好了。后来面试就容易了。“
还有这个
若花眼睛在房间里来回扫了一圈,走到书架上取了个相册下来说想看看我近来去那里玩了。
我打开抽屉,拿出另一本小相册来,戳破她的意图:”国内带来的照片在这本里,包括你的‘最美的照片’。”

狸狸
Posts: 1347
Joined: 2003-12-08 20:50
Contact:

Post by 狸狸 » 2004-01-23 3:25

后悔看了这前半截 :-(
几个月写到(6),等到写完不得几年 :shock: 哇――
Perhaps we grows very strong, stronger than Wraiths.
Lord Smeagol? Gollum the Great? The Gollum!
Eat fish every day, three times a day, fresh from the sea.

Elysees
Posts: 6758
Joined: 2003-12-05 13:10

Post by Elysees » 2004-01-23 9:51

那个魂爆炸成三魂九魄的超自然体验,看得怪辛酸的,然后我就觉得这个万不是个东西,我都看出来他对她有意思了 :evil: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3 10:02

我们看到的万家峻,都是用海兰的眼睛看到的。非常主观。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3 14:54

这星期就这么多了。 :-)

dropby
Posts: 10921
Joined: 2003-11-24 12:23

Post by dropby » 2004-01-23 15:11

可怜的海兰. 我强烈要求海伦加一段爱上她的人她不爱. 难不成她就只有被拒绝的经验么?

tiffany
Posts: 24708
Joined: 2003-11-22 20:59

Post by tiffany » 2004-01-23 15:14

真好看啊!
乡音无改鬓毛衰

Elysees
Posts: 6758
Joined: 2003-12-05 13:10

Post by Elysees » 2004-01-23 15:31

我真不喜欢这个夏东 :evil:
偶来猜得话,这夏东大约还是对海兰蛮有感情吧 :oops:

笑嘻嘻
Posts: 23310
Joined: 2003-11-22 18:00

Post by 笑嘻嘻 » 2004-01-23 15:37

这句“你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来铁柏。

洛洛
Posts: 2564
Joined: 2003-12-05 12:35

Post by 洛洛 » 2004-01-23 15:37

我怎么觉得万还算不错的呢,多少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嗯,我的意思就是他还肯说实话,没有国内一个,国外一个,继续欺骗无知少女的纯洁感情。
Last edited by 洛洛 on 2004-01-23 15:42, edited 1 time in total.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3 15:40

万再好,结婚了。 :lol: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out of the game. Let's forget him and move on. 8)

Elysees
Posts: 6758
Joined: 2003-12-05 13:10

Post by Elysees » 2004-01-23 16:06

那么这个海兰的最终茶水到底出现没有?还是仍在酝酿中? :roll: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3 16:17

那么这个海兰的最终茶水到底出现没有?还是仍在酝酿中?
I know her destiny, but how she got there is still "work in progress". :wink:

CAVA
Posts: 8169
Joined: 2003-12-06 16:55

Post by CAVA » 2004-01-23 16:20

茶甚至喝到加拿大,仍不是我那一杯。
这句有AUSTEN之风。:love019:

笑嘻嘻
Posts: 23310
Joined: 2003-11-22 18:00

Post by 笑嘻嘻 » 2004-01-23 17:05

I know her destiny, but how she got there is still "work in progress".
helen :lol: :lol: :lol: 这句话很有一个什么人的味道,但是我偏偏想不起来时谁了。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3 21:30

我随便说的啦,难道引用了谁的话? :roll:
噢,第七部分修改了一下,把夏冬的罪行减轻。我喜欢他,he is my favourite bad boy. :-P :action077:

stareye
Posts: 322
Joined: 2003-12-09 7:50

Post by stareye » 2004-01-23 21:39

我们看到的万家峻,都是用海兰的眼睛看到的。非常主观。

有人说过,陷入对某个人的迷恋中的人,往往会产生错觉,觉得对方也有相同感受.

没想到HELEN也开始写小说了,我再懒也得上来踢一踢. 最近你们家小宝肯定特乖,给你创作的时间与空间. :lol: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4 13:48

还是多批评文章,少评论我吧。 :shock: :uhh: :action077:

狸狸
Posts: 1347
Joined: 2003-12-08 20:50
Contact:

Post by 狸狸 » 2004-01-24 20:35

万是过去了,周明还应该出现吧 :?:
刚才赖床的时候突然想到,为什么坏的male就是bad boy,female就是bad woman?难道男性坏起来是天性,女性坏起来靠积累 :roll:
Perhaps we grows very strong, stronger than Wraiths.
Lord Smeagol? Gollum the Great? The Gollum!
Eat fish every day, three times a day, fresh from the sea.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4 22:06

我觉得bad woman的说法挺眼生的。 :roll:
周明还应该出现吧
连他都被人打主意了? :-D 情形真是不妙。

Elysees
Posts: 6758
Joined: 2003-12-05 13:10

Post by Elysees » 2004-01-25 15:53

helenClaire wrote:
那么这个海兰的最终茶水到底出现没有?还是仍在酝酿中?
I know her destiny, but how she got there is still "work in progress". :wink:
那么看来这个最终茶水是个已经出现的人物...... :roll: 2层楼上猜周明不对,那末,难道是菠萝 :shock:

小涵
Posts: 790
Joined: 2003-12-05 19:46

Post by 小涵 » 2004-01-25 19:49

不是已经有菠萝太太了吗? 周明现在看来不可喜, 我到偏偏喜欢夏冬. 是 bad boy 也喜欢. :fish001:

笑嘻嘻
Posts: 23310
Joined: 2003-11-22 18:00

Post by 笑嘻嘻 » 2004-01-25 22:01

这个8真好看。 :heartpump:

狸狸
Posts: 1347
Joined: 2003-12-08 20:50
Contact:

Post by 狸狸 » 2004-01-25 22:03

海兰勇气可嘉啊 :shock:
杀了我我也不敢和打小儿憧憬的青梅竹马上床 :oops:

bad woman是咱们母语说的坏女人直译 :lol: 难怪海伦眼生 :action077:
Perhaps we grows very strong, stronger than Wraiths.
Lord Smeagol? Gollum the Great? The Gollum!
Eat fish every day, three times a day, fresh from the sea.

小涵
Posts: 790
Joined: 2003-12-05 19:46

Post by 小涵 » 2004-01-26 0:21

又钻进来看一遍, 这粽子说真心酸 :(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6 12:28

那么看来这个最终茶水是个已经出现的人物......
哎呀别猜了。我的话也不知道怎么说的,让人误解。
这个故事没有意外。用小学老师的话说:有的题拐两个弯,这道题不拐弯。 :roll:

Elysees
Posts: 6758
Joined: 2003-12-05 13:10

Post by Elysees » 2004-01-26 13:38

老天,helen,拜托拜托,不要让海兰跟夏冬上床,我简直都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太辛酸,太不可能得到幸福而采取的一个绝望的姿势,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别让他们真的上了床 :verysad:

豪情
Posts: 21256
Joined: 2003-11-22 18:47

Post by 豪情 » 2004-01-26 14:09

互相安慰取暖,鼓起勇气再战江湖, 也没什么不好. :lol:

笑嘻嘻
Posts: 23310
Joined: 2003-11-22 18:00

Post by 笑嘻嘻 » 2004-01-26 14:31

是的是的,跟在我twin后面频频点头。 :lol: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6 14:33

哇赛,上床派和下床派。 :shock: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speechless002:

小涵
Posts: 790
Joined: 2003-12-05 19:46

Post by 小涵 » 2004-01-26 15:05

跳到笑大和豪情一拨.

helen, 9 哪 :cool023: 表要怪偶催你, 主要是太好看了. :love011:

Knowing
Posts: 34487
Joined: 2003-11-22 20:37

Post by Knowing » 2004-01-26 15:11

上床是为了下床-- 要是从此能放下这桩心事儿也好。 :-D

tiffany
Posts: 24708
Joined: 2003-11-22 20:59

Post by tiffany » 2004-01-26 15:53

我很那个啥地说:这样儿其实挺好。海蓝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儿------在此联想到剪了的青蛇,为了青蛇跟法海,我老人家遗憾了多么久啊。
乡音无改鬓毛衰

helenClaire
Posts: 3159
Joined: 2003-11-22 20:12

Post by helenClaire » 2004-01-28 15:08

把段落收缩集中了一下。(5)为新内容。请注意(4)里添加的蓝体字交代:周明结婚了。 :-)

小涵
Posts: 790
Joined: 2003-12-05 19:46

Post by 小涵 » 2004-01-28 15:45

我还想怎么5回去啦. :-D

helen 把周明给嫁出去乐, 省得我们瞎猜. :lol:

可是, 我还是心酸得喜欢着夏冬啊.... :nono:

stareye
Posts: 322
Joined: 2003-12-09 7:50

Post by stareye » 2004-01-28 17:33

我心里说:好,就是今晚了。公事公办,速战速决。

这行字看得我冷气倒吸,近来肿起的关节一一打颤. :lol:


看了第5段,心情越发不能平静.

碧落
Posts: 10
Joined: 2003-12-17 23:02

Post by 碧落 » 2004-01-28 22:24

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跟夏冬上床呢.她又不爱他. :? :roll:

朝露
Posts: 346
Joined: 2003-12-16 23:11

Post by 朝露 » 2004-01-29 1:46

helen写小说了 :admir001: 惊喜啊

啊呀,我来晚了,没赶上两派之争 :-P 不消说 :twisted: 我是上床派 :nono: 起码是由了自己
我很那个啥地说:这样儿其实挺好。海蓝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儿------在此联想到剪了的青蛇,为了青蛇跟法海,我老人家遗憾了多么久啊。
:lol: 我老人家一边点头,一边称是
熄灯的时候,我心想:同床异梦,不欢而散。
可怜的孩子,无论怎么劝说自己科学冷静,到底还是伤心,看着得不到的伤心 :-(

还有,那个,bad boy是很让我favorite的,不过,到底远观强过近摸,距离保留美感,我老人家很睿智地说 :wink: ,两人就这样分手也好啊,毕竟任啥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女孩子尤其不要奢望能改造那种孩子的性子

Post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