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族人

入得谷来,祸福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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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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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族人

Post by 狸狸 » 2005-10-08 8:06

打小儿我没见过几个少数民族,连个把回民同学也是不知道0.5还是1/4跟着大伙儿一块吃猪肉的,上了大学才亲身接触到一些古怪的少数民族(古怪只是指人口相当少,而且在教科书上没见跟汉族群众掐过大规模的架),并欣慰地看到回民同学确实奔回民食堂吃饭去了。总之,当一个强势民族的群众是很坦然的,虽然不乏微词,也还是坦然地接受下来少数民族高考加分优待的现实。就象男性同胞很少会意识到男权社会俯拾皆是的性别歧视,说起三八节不免宽宏大量的“咳,对你们多好,是不是太好了点?玩去吧,别闹了”。

扯这些闲话是为了介绍前段时间看的很有意思的小册子,包括羌族的起源和历史、演化过程,尤其是50年代的民族识别和80年代的“重新出现”。作者生长在台湾,到四川西部的羌族聚居地作了五年的田野调查,在岷江中上游各个羌族村寨里和当地群众打成一片。

原来羌族群众一开始并不知道有历史书上源远流长的羌族这么一个玩艺儿存在。不管居住在哪一条沟哪一个寨子里,他们都把世界上的人分为三种,住在上游的是愚笨、老实、爱偷、爱抢、蛮横不讲理、穷、脏、有毒且淫乱的蛮子,下游是聪明狡猾总是骗人欺负人的汉人,中间则是自称“尔玛”的同一条山沟若干村寨的自己人。而往上游或者下游走,当地人还是这么认为,上游那些都是蛮子、下游那是些狡猾的汉人。据说,过去常有粗鲁的汉人到村子里来,说:“这里是不是蛮子的地方,我要找蛮子买猪。”村民则回答:“我们是汉人,你要再走进去,蛮子还在上游呢。”这些下游来的商人,走到更深山的村寨,人们还是这么说,于是他们便一直在山里打转。50年代的民族识别也遇到相似的问题,所有被下游称为蛮子的土著都自称是汉人,再讥嘲上游村寨的人为蛮子,最后只有青片河最上游少数的“蛮子”推无可推,很无奈地被识别为羌族与藏族。

到80年代情况发生变化,历史书上羌族的悠久历史和光荣传承,包括古羌人作为数百万人口的藏族和彝族祖先的隐秘喜悦,逐渐形成教化的成果。包括“少数民族文化”可能已经消失一百余年的北川地区,也形成和确立了羌族认同。再加上民族政策的一些实际的好处,开始逐步恢复自己的“羌族”身份。从1982年开始的大约三年间,当地羌族人口增加20倍。过去从下游开始一截一截否认的身份,象流行感冒一样从上游开始一截一截的认领下来。

三笑说到羌人的风俗,这本书倒是很少涉及,通篇基本上是在说“民族认同”的主题。婚俗有关于择偶的,也很有意思。前边提到,人们普遍认为上游的蛮子脏而且毒,包括不讲伦理和乱搞性关系(实际上各个地方的人都很着重男女之防),但是他们并不嫌弃从上游地区娶媳妇,因为穷一些的上游村寨的女人能吃苦、肯做事,不象下游汉人村寨的女子那样好吃懒做又爱往外跑。但是,来自上游村寨,又不能是“蛮子”,因此在婚姻谈判中,女方的舅舅就要会“吹”,即使是最上游被指作蛮子推无可推的小黑水( :f21: )人,舅舅们也还是要说上一大堆套话,强调本家族没有藏族与汉族的根子,血统是如何的纯净。

在服饰和风俗方面,村寨的老百姓现在仍然喜好强调本地的特色,并且嘲笑邻近沟中村寨的“异端”习俗;而城镇中的羌族知识分子则热心于找寻、建构本民族共同的“民族文化”,特别是色彩绚丽的民族服饰,欢乐的锅庄舞和羌历年。但是,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人们并不穿着鲜明的羌族服饰,特别是经常外出“找钱”的男人,谁会穿着特殊而让别人一眼认出是“蛮子”呢?是在“成为羌族”之后,透过各种《民族画报》与“民族风情”节目的鼓吹,色彩艳丽的服饰不仅成为少数民族的特征,还成为了一种少数民族之间的竞争。为了满足观光客的异文化癖好,并与邻近地区争夺他们的钱包,各地的羌族服饰也就愈来愈有“民族风味”了。同时,男人们还是保持着小心谨慎,毕竟“少数民族”与“蛮子”意义相近,所以“民族服饰”都是由妇女来穿着。在汉化程度很高的北川地区,“少数民族文化”可能已经消失了百余年。这里的村寨中也看不到任何民族服饰恢复的趋势,反而是城镇居民有的会买几套“羌族服饰”,摆在家里。

至于羌历年,本来是流行于川西农村,包括较为汉化的羌族村寨的牛王节,从1988年开始被阿坝州政府定为“羌历年”。锅庄,是过去曾流行于岷江西岸地区的歌舞,各地有各地的跳法。许多地区的村民告诉作者,这个“羌族传统歌舞”是近年来年轻人到城里去学回来的。

在语言学方面,虽然各个村寨的“乡谈话”隔一段距离就无法沟通,它们还是被确认为一种羌语下的多种方言。即使各地羌族群众仍然只能通过汉语(川西方言)彼此交流,知识分子们毕竟已经在党和政府的关怀和主持下历经十年创制了拉丁拼音的“羌族文字”。每到七月间,许多羌族父母争相送礼请托,把自己的孩子送入“羌文班”,那是学业成绩不理想的平民子女最后一个吃公家饭的机会。

上面拉拉杂杂,说的都是“羌族人”向外主观的视角。在五十年前,他们的心目中并不存在所谓的羌族,他们的“我族认同”是蛮子与汉人的包围中,一条沟中的我族。而在汉人的历史与文化当中,羌族是几千年来客观的存在,至少在商朝已经有明确的敌我冲突记载,每朝每代都出现在史书当中。随着汉人逐渐向西扩张,以及唐代以后藏族的向东扩张逐渐被挤压在青藏高原东缘接近川西平原的狭小区域。那么广大的羌族在历史上是否存在族群的彼此认同,还是始终都是汉人的异族想象,“西方哪些人不是我们华夏”?

这里似乎不可避免要遭遇作者没有明确说出来的敏感问题:如果共同的社会历史记忆已经淡漠消散、甚至从未存在,“是我族类”的认同与情感又从哪里产生和维持呢?族群认同、历史记忆与失忆的问题不是我现在的知识所能考证讨论的,我只好决定草草结束本文。 :let_me_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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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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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森林的火焰 » 2005-10-08 11:08

太有趣了。
想知道如果这里边出个把特别开悟的,在过去就指出了这一链状反应,会不会被活埋呢?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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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08 13:17

China has had it easy. Try India, it becomes really crazy in racial and ethnic problems, from politics to language.

wa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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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water » 2005-10-08 15:41

印度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宗教的问题。种族之间,只要不牵涉到宗教,还是好说话的。

ru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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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ruby » 2005-10-08 17:02

知识分子们毕竟已经在党和政府的关怀和主持下历经十年创制了拉丁拼音的“羌族文字”。
咦?我家附近一个县就是羌族聚居地,当年,一位长辈,她是地道羌族人,跟我说过他们没有文字,只有语言,而且‘年青人’大都不懂。她自己就是年青人中的一个。这个县说是少数民族聚居地,但汉族还是大多数。阿坝州的情况不一样,可能自己的文化保存得好些。

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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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狸狸 » 2005-10-11 11:19

他们的文字就是从1985年开始,组织了一批民族知识分子,先学习语言学知识,然后选定基准,用拉丁字母创立的,前后历时大约十年,编了羌文字典。老人家不认识再自然不过了 :party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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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en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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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helenClaire » 2005-10-14 14:28

:admir002: 真有趣,再写点儿吧? :whistling:

狸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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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狸狸 » 2005-10-14 22:54

:mrgreen:
这个作者写东西很有意思,比如“打狗埋石”的传统他要说“根据历史记载,在一次冲突之后,汉、番一百多人共同打死一条不相干的狗来发誓,保证以后要共同维护本地的安全,并将誓词刻在石碑上”;说自己骑着善于爬山的“川马”翻山上寨子是“他们的缺点是,穿过密林时常不考虑它背上是否坐了人”――有点卡通的感觉,而且不知为啥前面是“他们”,后面又成了“它”?

宋、明以来中国军队和移民逐渐深入青片、白草河流域,终于引发“番羌之乱”,明朝将军何卿学习汉朝前辈的斩草除根战术,边打边拆村子,使叛军无法藏匿或得到支援,最后在走马岭一举歼灭了羌人残军,成为当地汉人的英雄。他被调走后,当地为他建了生祠,后来北川各地的汉人都盖起“走马将军庙”来纪念伟大的战役。由明到清,在原来“羌番”的大本营白草河流域,感激何卿的“汉人”越来越多,到后来,没有人承认自己是蛮子,也就没有人不感激何卿。直到80年代以后,二、三十年前还在感激他的汉人成了羌族,说起过去“封建王朝统治阶级刽子手何卿如何屠杀羌族”,大家却又不胜感伤、愤慨了。

作者并没有明说,却不由得让人想到,他作为台湾人的身份。作者也多次指出,他并没有嘲弄羌族群众的意思,而是要提醒人们,“历史”不只是“过去发生的事”,“土著文化”也并不只存在于数千里外的山之巅、海之涯,我们同样生活在“土著文化”之中。如果这些还是泛泛而论,“在我作田野调查的这五年,台湾文化界正在找寻、建构一些本土文化,历史学界也在争辩台湾的真实历史”这句就该是相当逼进我们当前的敏感话题了,这也是我狭隘的知识和尚未成熟的见解不得不知难而退草草结束的地方。不过,不论立场是否OK,观点有无偏颇,这仍然是一本难得有趣的书,我这颗东部沿海地区的心灵几乎是初次产生了对西部高原地区的求知欲望 :xmas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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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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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 Jun » 2005-10-16 6:51

I wish someone would sit down and objectively investigate the psychosocial history of Chinese ethnic groups and their complex interactions with the Han. We simply cannot use the same colonialists-vs-natives model that describes (North and South) American history and Africa. Geographically and historically they are completely different. Although I'm not saying there was no bloodshed and violence and oppression, but the geographic entanglement, economic connections, and frequent intermarriage really made the minority-Han relationship completely different from Native American-European relationship. I read some article before about the Hmong in Asia including China and how they were persecuted throughout history. Good intention but the author had no understanding about the complicated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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